扶风郡筑阳城,几日的安静被宁蛮校尉府发来的一封书信打破了。
萧综一道敕令,当然管不到柳庆远,但却命令得了易琼。
郢州刺史亲笔手书,令易琼见到书信后率所部即刻赶往蔡阳郡佐助武昌太守何义方镇守宁蛮府北侧。
柳庆远做梦也没想到,萧综阻止裴渊明增援在前,如今又将易琼支了出去,这黄口小儿无情无义的本性,真是暴露无遗!
这还不算,萧综暗地里派出萧敬则统兵三千余人,在筑阳郊外巡防,以平定蛮乱之名绞杀奔赴筑阳城增援的蛮军将士。
所谓阴险狡诈,小肚鸡肠,也不过如此了。
本就缺兵少将的筑阳城,遭到了萧综釜底抽薪般的对待。
京都东堂殿,满朝文武顺次列坐。
萧辰呈报了向北徐运粮的方法,那就是用盐商运粮,再用之后的卤盐调税做透支,抵付车马耗费。
众人听后亦是各有所表,有赞同更有反对,直到大家争累了,这才安静了下来。
半晌过了,还是没有定数,皇帝有些坐不住了。
只见他放下手中的经书,往下面寻了寻,目光便落在了袁昂身上。。
“袁卿,你意下如何?”
皇帝开始点名了。
袁昂低着头,深深施礼。
“启禀陛下,当前北徐进退两难,至于运送粮草......已别无他法。”
“萧常侍既得破解之策,臣......附议!”
徐修仁、周开逸一同上前:“臣等附议!”
皇帝又看了看坐在锦垫上的老七安成王,只见他微微的
点了点头:“如今西北战事稍稍平息,雍州又逢敌军入侵,而北徐寿阳城迟迟不破,以至于两军对峙,身陷囹圄。”
“以盐商代运粮草之策,关乎北徐十余万将士性命,亦是北徐和南北兖等地存亡之所在。”
“臣以为此计可行!”
有七殿下和徐、袁等人的赞同,这事儿就算是定下了。皇帝心里甚是感动,毕竟萧辰这次谏言,不但能解决实际问题,还是不可多得的能让大家都同意的计策。
不过如何实施,还得再做考虑。
毕竟出粮的可是东府城。
要是徐修仁或是七殿下等人去,恐怕会引起老六的不满;要是让袁昂、王柬他们过去主事,又担心老六在背地里搞什么动作他们无力抵挡。
如此想来唯有两边都能交好的人才能担当此任了。
想到这,皇帝欠了欠身子。
“太子何在?”
皇帝轻声唤了句。
“儿臣在!”
“朕意欲以你为使节,亲领北徐运粮一事。”
“吾儿可担得起大任啊?”
太子毫无迟疑之态,俯身跪地叩首。
“北徐战事,关乎国运兴衰,儿臣愿立下军令状,必会将粮草运至北徐!”
众人听后无不点头称赞。
皇帝也满意的点了点头。
“徐卿、袁卿!”
“臣在!”
“尚书中书两省,要尽心佐助太子,万事需以大局为重。”
“遇事不决,太子可行独断之权!”
“臣......领命!”
二人互相对视了一下,跪地叩首不说。
当天中午,动员盐商的诏令便发往了江东七州三十余郡。
盐商们接到诏令后也算了一笔账,到官府申请产盐的费用不说,平日里运盐的调税是什税其三,出了产地就要交税。而平日里将卤盐运到京都,也带不回来什么,多半是空车,要不是一斗盐的价格能值四斗米,他们也挣不到钱了。
如果借此机会由京都去往北徐,每运三斗米就可抵一斗盐的调税,运送布匹、辎重等物也可抵调税。另外,空车返回的费用还有补助。
如此算下来,这差事可是稳赚不亏了。
于是乎青、冀二州、南、北兖、吴郡、钱塘等地的盐商纷纷赶来,一时间东府城被车马围了个水泄不通。
话说太子亲自坐镇东府城,临川王亦是无可奈何,纵使有一身本领,也不能对未来的圣主用计不是。
气的他只得回到了东郊王府,十数日闭门不出。
“先生此计,堪比十万大军!”
太子笑呵呵的看着萧辰说道。
望着东府城的院子里车来车往,萧辰也跟着笑了起来。
“萧常侍不仅向来果敢,就连这计策亦是非常人所能想到啊!”
徐修仁在一旁点头示意。
“对了,不知先生此计,有何来头吗?”
太子欠身问道。
萧辰听后倒是没多想,毕竟小太子和徐修仁不是外人。
“要说来头,也不是没有。”
“不过我说了,二位也不一定能理解。”
萧辰搔了搔鼻尖儿轻声说道。
“呵呵呵,常侍休要拿我们打趣了,如此良策,快快说说缘由才是。”
周开逸在一旁拍了拍萧辰的肩膀笑道。
“呵呵呵,那好。其实我也是突发奇想,以前好像在书上看到过,叫什么......开中法。”
“但我又不是过目不忘,如果早就想到这个方法,又何必让北徐将士挨饿呢!”
太子听后点了点头。
“不知先生所言开中法......是何书册所载?”
“额......好像是《明史》还是《清史》了......真不记得了。”
“哦?宫中藏书我虽未能全部习读,但东宫里皆为饱学之士。”
“可我从未听他们说过这两个书名呢!”
萧辰微微笑了笑,没再作声。
历史都是述前人之事,记先人之语,又如何能无端颠倒呢!
万福宫里,皇帝礼佛完毕,跪坐在蒲团上闭目养神。
七殿下坐在一旁,对着佛祖金身缓缓叩拜。
“盐商运粮一事,萧辰立了大功。”
“可他越是如此,我心中越是愧疚啊!”
七殿下听后转身看了看他。
“臣弟斗胆,不知皇兄所言愧疚,意在何处呢?”
皇帝不紧不慢,揽着衣袍朝一旁看着。
“环儿已被我禁足月余,贵嫔为她挑选驸马,她亦不肯相见。”
“那裴之礼出身河东名门,其父渊明亦是旧交,对朝廷忠心耿耿,若有如此良臣亲家,我心中可无遗憾了。”
“再说那位太学先生陆缅,亦是吴郡望族之后,其父佐公在我竟陵八友之列,我亦可托付。”
“这一文一武,都是贤能之士。七弟你说,她又为何如此执拗呢!”
七殿下听后缓缓的笑了笑。
“呵呵呵,皇兄稍安。”
“环儿自幼好动,喜欢无拘无束,其天性非他人所能束缚。既已成人,恐怕心中自有打算。况且这儿女情长之事,亦非你我所能左右了。”
“退一步言之,皇兄视环儿如同掌上珍宝,又如何要强迫于她呢!”
说话间,二人起身,走出了大门。
“彦达所言有理啊,可她选谁不好,偏偏是萧辰呢......”
“哦?既然皇兄知道他们二人情投意合,又何必如此忧心呢!”
“一个是亲生女儿,一个是处事能臣,若能结为连理,这于公于私,皆为美事一桩。”
话说七殿下对萧辰可是十分看好,而他和环儿的事自己也早有耳闻。今日既然能和皇帝兄长聊到这,也没什么可忌讳的,直抒胸臆罢了。
可皇帝嘴上虽赞同他的意思,但心里还是迈不过那道坎儿,至于是什么砍,本来是不想说的,可事已至此,倒不如就告诉他吧。
于是皇帝转身看了看七殿下。
“彦达啊,有些话,我只能同你诉说了。”
“皇兄但说无妨,若能为皇兄分忧,亦是彦达之幸也!”
“我记得,不久前你问过我,那萧辰与我皇族有何关联。”
七殿下听后连忙扬了下手示意,而后向四周瞧了瞧。
“若事关重大,皇兄还是要慎重才是。”
皇帝见状抚了抚他的肩膀。
“呵呵呵,彦达不必多虑。”
“在这建康宫中,朕还不必忌讳那些耳目。”
七殿下听后连连拱手。
“其实萧辰并非我子嗣......”
“只不过这层朦胧之态,不过是为了震慑人心罢了。”
“正因如此,一旦我将环儿赐婚于萧辰,这层迷网也便不攻而自破了。”
“到那时,萧辰性命恐会堪忧不说,就连他所谏新政之策,亦会付之东流了。”
七殿下听后捋了捋胡须。
“如此说来,皇兄所虑非朝夕能解了。”
“不过臣弟还有忧虑......”
“彦达直说无妨。”
“若是环儿倾心于萧辰,非彼不嫁,失了皇族颜面不说,恐怕还会落下心结。”
“至于萧辰......”
“若是他非环儿不娶,而皇兄从中阻拦,恐有怨恨之忧啊。”
“皇兄看中萧辰,乃朝中人所共睹。”
“佛经有云:种如是因,收如是果。”
“皇兄既无应对之策,何不放手一试呢!”
“嗯?何为放手一试?”
“恕臣弟直言,我南国开国十余载,文臣武将顺次交替,皆以忠心报国。”
“可纵观史册,以一人之力覆国者古之未有,以一人之力擎天者亦未有之。”
“所谓成也萧何败萧何,皇兄又如何要将期许赋予一人呢!”
皇帝听后皱了皱眉,看了看七殿下。
“难道......是朕错了?”
“臣弟直言犯上,还请陛下降罪!”
七殿下侧身跪在台阶上,低头不语。
皇帝无奈的摇了摇头。
是啊,为何要将期许赋予一人呢,还不是因为朝中能推心置腹的人实属不多啊。
“彦达何故如此,快快起来!”
说着,皇帝将七殿下扶起,二人穿过东阁门,朝勤政堂走着。
“还有一事,请皇兄妥善安排。”
“你且说来。”
“太子奉命坐镇东府城,向北徐运粮一事进展顺利,所以六哥那......皇兄还需多加安抚才是。”
“哦?听彦达此言,我还不能动他东府城粮仓喽?”
“哦不不不,皇兄误会了。”
“臣弟是想,东府城乃是扬州治所。”
“其仓中粟米、麸糠皆为拱卫京都之用。”
“听闻这几日东府城来了百余家盐商,车马更是不计其数。”
“只用了十日,便将东府城仓内二十余万斛粟米运至了北徐。”
“另有麸糠十余万斛,布麻等日常补给更是不计数。”
“如此一来,不出月余,恐怕就要将东府仓搬空了。”
皇帝听后微微笑了笑。
“我看未必吧!”
“皇兄此言,可是知道什么内情吗?”
“呵呵呵,哪有什么内情。近年来我没能亲自到东府城巡查,皆因信任宏达罢了。”
“不过根据康长明前几日奏报,东府城内光是霉烂麸糠、粟米就有四十余万斛。”
“陈米压着新米,仓内早已放不下了!”
“‘仓内养硕鼠,洛口埋尸骨’。”
七殿下听后一愣,这样的童谣怎么能传到皇帝这了?
“怎么?你没听过这句童谣吗?”
七殿下急忙笑了笑:“童言无忌,皇兄又何必当真呢。”
说话间,二人扶着围栏继续走着,无意间朝下面的青石地面瞧了瞧,只见绿草青青,浅浅的草丛中时不时的爬过几个甲虫来。
“你瞧......”
皇帝抖着宽袖指了指。
“这石缝之中已有春意焕发,好一番生机啊!”
“看来朝廷里也该换一换天地了......”
皇帝说完,背着手进了勤政堂。
相比于北徐有了粮草接济,士气大增,雍州筑阳城的形势就没那么乐观了。
易琼心里虽不爽快,但终究还得奉令行事,于是骑着马出了城门,向西北方向进发,赶赴蔡阳郡。
送行的柳氏父子俩刚刚进城,便有将士来报。
“启禀刺史,西面郊外有大批敌军奔来!”
“什么?”
于是二人急忙跑到城墙上,朝西边望着。
只见尘土飞扬,一片拔树撼山之势。
西南、正西甚至西北方向都有敌军的大旗。
而筑阳城墙被砸破的几个洞刚刚修葺完毕,连泥土都没干透,这易琼刚走,索虏便掩杀过来了,也真是时候。
“父亲,易琼出城方向既是西北,恐怕他凶多吉少啊!”
柳庆远摇了摇头。
“生死由命,希望他能逃过此劫吧!”
“世华先生何在?”
柳庆远高声唤道。
“刺史唤我?”
一位三十多岁书生模样的人快步上前,低头拱手。
“先生免礼。”
柳庆远扬手示意。
“你也看到了,敌军已杀将过来,先生可否为我观测
一番,今日是何征兆啊?”
庾世华背着手,抬头张望了许久。
而后点了点头。
“未正之时,必有骤风至此。”
“刺史还需备足火矢,以应敌军!”
“哦?先生此言当真?”
“大战在即,在下不敢妄言!”
柳庆远听后捋了捋胡须。
“快去按先生所言准备!”
“得令!”
“记得再备些火油,待敌军临近城墙之时,以油烧之!”
“不必了!”
庾世华朗声说了句,而后再次上前拱手。
“先生还有事?”
柳庆远回身看了看他。
“刺史有所不知,骤风之后必有大难!”
“那火矢若用得当,可破敌军十之三四。”
“那......火矢之后,该当如何?”
父子二人愣着眼,很是不解。
“恕在下直言,此乃天机......不可泄露也!”
“若刺史能听我一言,待敌军挣扎于火海之时,我军
可悉数躲避于各处。”
柳庆远听后皱了皱眉头,哪有那么厉害的天象,征战沙场这么多年了,还没见过有人如此卜象的。
要不是寡不敌众,今日也不会问他这一嘴。
要知道,这就等同于把全军将士的性命都压在了庾世华的预测上了,定要有些决心才行。
柳元举看着他父亲,等待着命令。
城外,隆隆声越来越近,柳庆远还是犹豫不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