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隔壁裁缝(2 / 2)

我故意难为她说:“为什么要保密,你要把保密的原因告诉我。不告诉我,我就不替你写这样的信。”

“你隔着这薄薄的墙板难道你还不知道我和明的情况。”美大大方方地说,“我实在忍不了了。我要找他来……”

原来美是要写信给“他”的。

“他”叫坚,是美的表兄。他们俩互相爱慕,早就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了。本可以煮熟了的饭,端上桌。可是因为要“姑换嫂”,所以这已经煮熟了的饭就成了冷饭。现在美求我写保密的信,就是要冷饭重炒。

“你不应该替她写这样的信。”听了许久裁缝与美的情语的蓉突然暴出这么一句斩钉截铁的话。

“从女人的角度讲,你应该支持我替她写这封信,”我对蓉的反应很不解,于是说,“美已经尽她所能,挽救这段被人强加的婚姻。从法律上讲,无性的婚姻是不受法律保护的。”

“所以美就扑向你!嘻嘻!”蓉开了个玩笑。

蓉的玩笑让我愤然而起,拍了一下桌子说:“你的玩笑很过分,你可以卑鄙美的无奈的行为,但你不能不尊重我的人格!”

蓉知道那一下拍在桌子上的手掌,本应该拍在她的脸上。她见我真的生气了,就依偎在我的身上,真诚地说:“别生气了,亲爱的。言者无心,听者有意。”

“你,你,说什么……听者有意……”我气得吹胡子瞪眼。

蓉见我失态,这才发觉自己错用了成语,就装着拍自己的耳光,啪啪两声响过,她装出哭声:“呜、呜、呜,言者有心,听者无意。”接着又扑哧一声笑了。

我拉蓉入怀,一个长长的热吻,解嘲似的说:“饱汉不知饿汉饥!”

蓉脸红了,红到脖子根。她又重演晨起的戏:蓉把我紧紧地抱住,使劲地把我压在地上。那发热的唇,封住了我的嘴,使我无法透气;那坚挺的乳房,抵住了我的胸,使我无法呼吸;那发热的身体,在我身上摩挲,使我失去了思惟,楞得像块木头。

我缓过一口气,动情地说:“一个情窦初开的姑娘,嫁了个不能行房事的人,她守住了,还千方百计地为有名无实的丈夫治病,想方设法地维持家计。她作为裁缝名义上的妻子,是多么痛苦的,又是多么难能可贵。你怎么没有一点同情心。”

蓉不再辩解,用她的热吻堵住了我的嘴。

“其实信的内容也没什么可保密的,”我怕蓉误会就解释说,“信的内容就是告诉表哥她家的住址,请他有进城的时候来她家来作客。”

蓉淡淡一笑。

信寄出去很久很久,一个星期天,我见到了坚。

一个壮实的小伙子,扛着一大袋东西,经过大院,进入裁缝的家。

这是公休日,裁缝家的缝纫机哒哒哒的奏着辛勤劳作的歌。

坚进了门,缝纫机声嘎然停住。接着就传来了美的欢笑声。

勉强没被美的欢笑声遮住的裁缝的微弱的欢迎声:“来了就好,还带这么一大袋的东西。多玩几天,进一趟城不容易。”

坚的大嗓门:“就是几斤自家晒的番薯米。今年雨水少番薯很甜。”

“表哥,这袋番薯米总有三十斤吧。”美喜形于色,声音里带着甜,“你可救了我家的急了。”

“美,快给表哥倒茶,”裁缝尴尬地扯开话题,“为什么不带表嫂一起来玩?”

“家里鸡鸭一大群,”坚还是大着嗓门说,“大男小女的要照看,做饭洗衣服侍候公婆的。乡下女人出趟门都难呀。”

“美,去买些吃的,”裁缝说着从腰头小密口袋里掏出一些钱给美。

“明,今天我才发现你存私房钱。”美不满地说。

“昨天刚向同事借的,”裁缝解释说,“回家晚了,忘记交给你。”

坚住下了,住在裁缝姐姐的房间里。

坚每天清早跟裁缝一起出门,他要跟住在亲戚家的同乡哥们去卖番薯米。所以也是早出晚归。几天过去了,一家人相安无事。

周六晚上我正在做高考模拟题,裁缝的房间里就传来了争吵声,

“今天下午,我姐姐回来,怎么看到你和表哥在她房里……”裁缝放低声调说:“她没有打开门,其实你们也没栓上门。姐姐照顾你的面子,才没有捅破窗户纸。我也认为家丑不可外扬,还是让你表哥自己识趣点走吧!”

“无根无据的事,”美争辩说,“大姑看到什么?我不知道,我和表哥在她房间是在为表哥盘点这几天卖番薯米的收入。”

“真要捉奸在床?”裁缝这一句几乎是爆发出来的,“你还有脸在大院里出现么!”

“这有什么,”美从容不迫,“谁叫你没能力,谁叫你姐姐骗婚呢?”

“你真是不知羞耻!”裁缝又一次放低声量,“以后我再不想见到这个乱伦的人!明天他要是再回到这里,我就报警!”

“你口口声声说家丑不可外扬,”美哭着说,“你这样吵吵闹闹,‘家丑’早就传遍了左邻右舍整个大院。”

美哭泣着,又说:“既然你外扬家丑,我就将错就错。你赶走表哥,再也赶不走我所需要的人!有能力的人,气死你!”

“你敢,你敢!”裁缝近乎咆哮,声嘶力竭!

突然听到裁缝姐姐的声音:“别吵了,都留一点脸面吧!”

争吵声嘎然而止,美的哭声继续……

“美,这姑娘顶外向,也顶大胆。她说干就干,只要是年轻的小伙子出现在她面前,她就大胆地调情。不过美从没有跟大院里的小伙子调过情。而大院里的小伙子既同情她,又不同意她这种近乎用性复仇的做法。

自从裁缝捅破了美跟表哥这层窗户纸后,美再也不指望裁缝会再生性能力。她除了做好一日三餐外,跟裁缝再也没有交集。美仍然努力地缝制衣物出卖赚钱养活自己。美还快刀斩乱麻,不再跟表哥坚的联系。她知道自己已经在大院里没脸见人,她再也不能在娘家也抬不起头。”我把这些后来听到的关于美的事,讲给蓉。

我的话引起蓉的沉思,她自言自语:“美以性制性,对么?”

“又过一些日子,关于美的传说更多的。”因为关于美的事已经成为大院里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了,我和蓉当然就免俗了,“美常常一个人倚在门框上,看见年轻人从门前走过,她就向他抛媚眼。正经人把她当精神病患者,说她桃花癫。浪荡小子就会接过美的媚眼,抛过一个飞吻。美就会扑向他,把他压倒在地,以泄性欲。”

“美越放荡,浪荡子就越踊跃。于是裁缝的房子里就常常上演这种男欢女爱的事。先是美招引那些路过的浪荡子,后来一传十十传百,许多浪荡子就不请自来了。”

“你一定也是踊跃的一分子了?”蓉诘问。

“不,不,那时我还小,赶不上趟。那次被美扑倒也是‘猝不及防’啊。”我无可奈何地答非所问。

一个男人怎忍得住如此羞辱,裁缝急了就要动手打美。可是他那衰弱的体格,哪里是美的对手呢?裁缝又只得‘视若罔闻’‘忍气吞声’了。打不得,还说不得。只要裁缝略表不满,美就大耍泼辣,弄得裁缝只得求她‘息事宁人’。于是男欢女爱的戏越演越出格了。

大院里凡是有年轻儿子的邻居,就严格地管束自己的儿子,不让他们到裁缝家。有一段时间,裁缝家显得平静多了。但对美来说,却是‘抽刀断水水更流’了。她怎么能捱得住寂寞?强烈的性欲,使她不得不扩张势力范围。她每天吃罢无事,就倚门望男。只要有男人经过,不管年轻年长,只要是男的,她就向他抛媚眼。自然有馋猫,还有爱采路边野花的男子。这样一来裁缝家就又热闹起来了。

当时的政策是不允许这种违反传统道德的事,经邻居多次向有关部门反映。美就被派出所传唤了一次。美就据实反映她的不幸。民警就指点她向法院提出离婚。根据法律,一方没有性功能,另一方是可以提出离婚的。自然他们离婚了。尽管裁缝十分不自愿,可是法不容情。一纸判决书,就让他们分手了。

美后来怎样,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去打听。

不是没有人知道,有一个人知道得明明白白。那就是裁缝的姐姐。但这跟这个故事无关,也就不说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这裁缝离了婚,也不见得有什么不舒心的,反倒觉得耳根清静。而裁缝的姐姐却坐不住了。因为美本就是她安排的“夺房”的内应。现在内应没了,也就只好明夺了。她找了一块房基地,其实那哪是房基地呀。那是一座废弃了的茅厕。那时候不兴化肥,农家肥中,人的粪便是顶宝贵的。所以厕所是能招财进宝。而这个厕所因为有人掉进茅坑被粪便淹死,就再没有人上了。裁缝姐姐就花一点儿钱把厕所买下来。填死茅坑,铺上石板,掩上木板,裱上旧报纸,就算是一间房间了。根据“协议”规定“如果姐姐有房置换,裁缝应该搬出去。”裁缝就被迫住进了“新房”。

“这是什么姐姐啊!一定会遭天打五雷轰的!”蓉义愤填膺。

裁缝已经习惯了受人压迫,他更加沉默寡言。每天除了上班挣钱,回家还缝一些日用布制品,私下里卖给人家,又多赚了一些钱。他生活十分节俭,攒下的钱,既不添衣,也不加食。能见到的就是他置了一台当时最为贵重的缝纫机。人们从他房边走过,就会听到非常好听的缝纫机响声——那是一曲流露着裁缝心声的悲歌。

是裁缝陪着缝纫机老去,还是缝纫机陪着裁缝老去,人们也无从查考。有一天,单位发现裁缝接连几天没来上班,就派人到他的家敲门。这才惊动了老邻居们。大家动手打开了房门,发现裁缝已经去世好几天了。虽说是无疾而终,但人们还是把他的死因归结为:中毒!这可能是有道理的。厕所长年累月积下来的沼气,遇到适当的气候就爆发出来。裁缝一定是中了沼气死的。

可“姐姐”,想的不是裁缝弟弟是怎么死的,她想的是,弟弟攒下的钱到哪里去了。她挖地三尺,她剥墙三寸。“工夫不负有心人”,她终于在一张裱糊在板壁上比周围较新的报纸下找到了裁缝藏匿的数千元钱。虽说数目不详,但一定是一笔巨款——那时候有一百元,就是现在的万元户了。

蓉擦着泪,呜咽。

我也感慨万端:“上苍不公呀!性爱、家庭、婚姻、手足、邻里、亲戚……都归结为钱财!美扑向我是为性,天公为什么不能让一个正常的女人享受性欲呢?一个无性无爱的家庭,天公为什么就让它成立呢?至亲手足,为的是财,不惜置弟弟于死地,天公为什么给一个弱者配一个强悍的姐姐呢?苍天不公呀!”

裁缝无声无息地走了;裁缝无声无息地被人遗忘了;裁缝的新娘美又扑向谁呢?

走了,静了……性若何,爱若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