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顶根的婑茎上,吐露嫩芽,翠叶染绿了春风的,是你;在浓密的绿丛中,撒播甘露,白花褪尽了酷暑的,是你;由遒劲的枝尖顶,点缀诗韵,紫花渲染了秋风的,是你;潜倔强的根本里,傲霜骄雪,生机抗拒了严寒的,是你。
你是迎春的姑娘,你是驱夏的玉女,你是描秋的仙子,你是伏冬的贞媛。
你,茉莉!翠一片我小楼内的庭院;你,茉莉!白一滩我小楼外的山坡;你,茉莉!紫点缀我小楼的霜地;你,茉莉!浸润在我小楼的内外。
我的小楼,依小山而建。春天,满坡的芳草捎来盎然的春意;入夏,前庭后院白色的茉莉点缀绿叶间随习习风播着暗香;秋初后院的玉兰白染碧绿伴着坡上的茉莉紫点绒霜;冬来,榕的坚强樟的沉稳期待着茉莉的吐翠。
我的小楼外,四季分明,各有神韵;我的小楼内,四代同堂,其乐溶溶。
说是楼外四季分明,其实楼内也是四季分明的。我的祖辈年逾古稀,算是步入冬季,他们看着儿孙绕膝,自然其乐溶溶。我的父辈盼着退休,应该是秋季来临,特别落寞,只是修身养性,养韬隐晦,算是乐在其中。我的哥哥正当夏季,乐在奋斗,志在四方。我的侄儿侄女当然是春季了,童真稚趣,揽全家风光,得三辈宠爱,乐得都不想长大了。
楼内楼外的幸福与快乐靠的是茉莉的联系。
我家是外来户,是买了在地人的茉莉园盖的小楼。刚盖好的时候,因为样式美,装修精,一时成为三乡四邻的样板。可是随着郊区经济的发展,盖房子的人越来越多,式样也越来越新越好越美。我家的小楼就陷在新楼美楼的包围之中了,过去的风光也只留余韵,在邻里交往间偶尔提及。虽然这楼房已经步入秋天,但这秋却越来越有韵味,越来越有茉莉香气与纯洁。“老气横秋”不属于我这座小楼,它将成为周边环保的样板楼。
我站在阳台上,看着一片一片的茉莉园被楼房蚕食,爱屋及乌,因此心理上有些承受不了的郁闷。我忘不了,蚕食茉莉园的罪魁祸首正是我呀!我盖楼选址的时候,村长给出几块地让我抽选。我仔细看过这几块备选地,权衡利弊后就选了这块本不被人看好的茉莉园。这块茉莉园之所以不被人看好,是因为它处在山岰岰里,而且是备选几块地中面积最小的。我之所以选中这块茉莉园,是因为它干净,还因为它地处山岰岰,背山面坡,视野开阔。我盖的是小楼,面积小更适合,楼前的坡地都是茉莉园,多好呀。
不过不单是我忘了,还有一个人也忘了。她就是对面新楼,还保留着一大片茉莉园的姑娘——茉莉。
当年我家买下茉莉家毗邻的茉莉园,小茉莉就哭了三天三夜,吵着要她家人把这块地买过来。后来,出乎意料的事却发生了——她家竟用自己茉莉园的三分之一盖了座楼,不仅楼式与我家的相仿,连楼前楼后的茉莉园也成了“花园”,跟我家也一样。怪不得四邻都说她家的楼房是克隆了我家的楼房。
我家新楼落成,迁入居住时,按地方风俗要设“安灶脚”宴席,宴请亲朋戚友近邻乡亲。当然茉莉家也就成了首请的近邻了。
那一天,小茉莉第一个“蹦进”我的新家。那高兴劲就像她家的新房子落成一样。那时候我并不知道她叫茉莉,只是觉得她年龄比我若小却像小孩似得活泼天真,有些不太得体。可仔细一看,这姑娘长得娇小玲珑,细皮嫩肉,美艳可人,根本不像是农村的姑娘,却像是城里的大学生。把活泼天真与女大学生一联系起来,就又觉得,她第一个“蹦进”我的新家时的高兴劲与她的年龄身份就那么天衣无缝的般配。
“舅舅,舅舅!”“女大学生”天真无邪的叫声使我纳闷,我的父亲什么时候又有了个外甥女了?
父亲迎出来,喜吟吟地问:“你妈呢?”
怎么,我又冒出了个姑姑了?
父亲看到了我的疑惑,就解释:“她是对面那块茉莉园的主人,她叫茉莉。要不是她宽宏大量,恐怕我们房基地就买不到手了……”
我心中的疑团升得更高了,按说那块地不是她的,她有什么权利不让人家卖地呀?但碍于面子,我又不好深究,只好以微笑表谢意了。
“姑姑”来了,经父亲介绍,她还真的与我家沾亲带故的。
“姑姑,”我只能顺着父亲的意思叫了,“欢迎,欢迎。”
“不欢迎我么,哥哥?”“大学生”声音好甜,“哦,表哥。”
“不敢,不敢,”我忙不迭地声明,“欢迎,欢迎。”
客欢宴散,唯有这“大学生”的倩影久久不愿离开我的脑际。而且这“大学生”的称呼也随影随形成了茉莉的代号。后来竟然成了我大的“学生”。
从这一天开始,那久久停留在父亲脸上,因与母亲精神上的离异所带来的“秋霜”,仿佛有些溶化。笑意不时不时的出现在父亲那满是“苍桑”的脸上,“帅”与“俊”又在秋天里返回。
父亲开始出现在茉莉园里是那年的秋天。
夏天,茉莉盛开过了,但茉莉的枝叶仍然十分繁茂。秋天园里的茉莉,叶子的绿深得好像碧玉,嫩茎伸得好长,就像是一条条藤蔓。枝头上还零星地开着一些倔强的小花。
父亲有些怜香惜玉了,不忍心摘这斗霜的白花。
“大学生”看到了,抿着小嘴笑。
“笑什么,小姑娘?”
“笑你呀!你现在不采,明天她就变紫花了。”
“什么花,变紫花了?”
“茉莉呀!”
“茉莉姑娘么?明天就变紫了!”
“舅舅,不理你了!”
“茉莉,为什么要变紫呢?”
“她要斗霜花,要在白地里点缀紫色。”
“白绒披地压碧波,素缟点紫更蓬勃。妆得花容秋色艳,舍却纤弱见魂魄!”
“第一句吟霜,第二句颂花,第三句咏秋,第四歌魂。对么,舅舅?”
“对呀,秋霜点紫是茉莉!也咏唱我眼前这可伶可爱的茉莉姑娘。”
我和茉莉的感情交集是在“安灶脚”宴席后。父亲让我给高二的女生茉莉辅导高考备考。虽然我才大二,但我自信够当茉莉的辅导老师。我之所以如此自信,是因为我是以高考高分被重点大学录取的。
茉莉对我这个老师毕恭毕敬。她坐在书桌前,像小学生上课那样上身挺直,双手交叠平放在面前,书本、辅导资料、笔盒都摆放得整整齐齐。我面对这样严肃的隆重的课堂气氛正不知所措时,茉莉却朴嘁一声笑出来,还站起身来向我敬个少先队队礼。我这才发现原来调皮才是这个“大学生”的本真个性。
看着茉莉那忽闪忽闪的眼睛和忽深忽浅的酒靥,作为辅导老师的我反而心猿意马起来。还是茉莉的“表哥,老师”呼唤才把我心收回来。
茉莉学习很认真,她的数理化的基础很扎实,可贵的是她的文科成绩也出类拔萃。辅导这样的“大学生”我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如果说我辅导她,不如说“教学相长”。
每晚自习辅导,茉莉都要带来两串茉莉花环。一串佩戴在自己胸前,一串挂在我的台灯上。此时缕缕幽香引我的目光掠过台灯瞥向忽隐忽现的深深的胸沟。此时我真的把握不住自己,直到茉莉“表哥,老师”的呼唤,才使我收心拢神专注于辅导任务。一旦进入“教学相长”时刻,我和“大学生”就会排除杂念,聚精会神地解题演算,诵读写作。
我和“大学生”都很勤奋,每晚都要学习到更深夜静,直到我父亲敲门催促才掩卷息笔,拜拜再见。
我和“大学生”既勤奋学习又张弛适度。每逢星期天我们就会选择一处城市口袋公园漫游放松。
这时候我放下了辅导老师的架子,“大学生”也转换角色近乎依依情侣。
我正慢步走着,突然一只暖暖的手牵住了我的手。我心里暗喜,故意用力一握,只听啊地一声,那只手用力挣脱了。
“怎么啦?”我转过身来,故弄玄虚地问。
“你坏,你坏!”大“学生”转过红彤彤的脸,嘬着嘴,很生气的样子。
“喔,不小心,把你的手捏痛了。”我牵过大“学生”的手,一边轻轻地抚摩着,一边小心翼翼地说,“我不是故意的,我习惯这样握东西。”
“什么,你握的是东西?”这下子,大“学生”不但嘬起嘴还瞪圆了她的凤眼。话音刚落就扑向我,伸手就在我的背上打起来。
“错了,错了,”我一边躲闪,一边语无伦次,“你不是东西,你不是东西!”
“你……你……”大“学生”真的生大气了,反唇相讥,“你才不是东西呢,你才不是东西呢!”
“哦,哦,我不是东西,我是南北。”我只好用开玩笑来化解。
大“学生”一蹦三尺高,甩一甩马尾辫,重重地在我背上砸一拳。
我揉了揉背又歉身作揖说:“我不是东西南北,我是南北东西。‘大学生’请高抬贵手,原谅南北东西这一回。”
见我装怂,大“学生”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
大“学生”这才又牵上我的手。我把她的手拉到嘴边哈哈气,亲了一下。
这回大“学生”没有抽回她的手,而是把我的手也拉到嘴边亲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