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范仲淹 | 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2 / 2)

历史的参谋 田布衣 4318 字 12天前

公元1044年,北宋庆历四年。西夏因久战无功,国力损耗巨大,内部矛盾丛生,主动向北宋求和,双方达成 “庆历和议”。此后,宋夏边境维持数十年和平,百姓免受战乱之苦,范仲淹居功至伟。他以非凡智慧与坚定决心,为北宋边疆稳固立下不朽功勋。

西北局势渐趋缓和,范仲淹因戍边之功被召回京城,授枢密副使,不久后又拜参知政事,位居宰辅之列,迎来仕途巅峰。彼时北宋,内忧外患交织,积贫积弱沉疴难愈。国内土地兼并严重,“富者有弥望之田,贫者无立锥之地”,农民生活困苦不堪,阶级矛盾日益尖锐,多地爆发小规模起义;官僚机构臃肿,官员尸位素餐,“冗官、冗兵、冗费” 拖垮财政,行政效率低下;对外,辽与西夏虎视眈眈,岁币求和,屈辱不堪,边患时有发生,国家风雨飘摇。宋仁宗心急如焚,渴望扭转乾坤,遂重用范仲淹、富弼、韩琦等一干能臣,期望他们能为大宋寻得一条中兴之路。

范仲淹久历官场,深知弊病根源,他广纳贤才,日夜与富弼、欧阳修等有识之士商议谋划,殚精竭虑,终于,一份系统完备、旨在革新除弊的《答手诏条陈十事》呈于仁宗御前。此奏疏洋洋洒洒近万字,针砭时弊,直击要害,涵盖政治、经济、军事、教育等诸多领域,提出十项改革纲领:“明黜陟”,破除论资排辈旧制,依政绩考核官员升降,让贤能者脱颖而出,无能者无处遁形;“抑侥幸”,严控恩荫特权,杜绝官员子弟仅凭家世滥竽充数,堵塞仕途捷径,为寒门子弟争公平;“精贡举”,革新科举,摒弃华而不实文风,重经义、策论,选拔德才兼备、经世致用之才;“择官长”,规范地方官选拔流程,严格考察德行、才能、政绩,确保州县治理有方;“均公田”,重新分配职田,均衡官员收入,防贪腐,促廉政;“厚农桑”,重视农业根基,鼓励兴修水利、推广农技,发展生产,丰盈仓廪;“修武备”,尝试恢复府兵制,兵农合一,减冗兵,强国防;“减徭役”,裁撤不必要差役,合并基层机构,轻徭薄赋,让百姓休养生息;“覃恩信”,确保朝廷恩泽、减负诏令落实到位,取信于民;“重命令”,严肃法纪政令,杜绝朝令夕改,令行禁止。

宋仁宗看后,龙颜大悦,深感切中要害,即刻诏令全国推行,一场波澜壮阔、关乎国运的庆历新政就此拉开大幕。范仲淹踌躇满志,雷厉风行,选派贤能赴各路落实新政,严查官吏政绩,严惩贪腐无能之辈,裁汰冗员;改革科举考场,新风渐起;督促地方兴农桑、修水利,民生初现转机;整饬军备,兵威稍振。一时间,朝堂上下气象一新,似有中兴曙光。

然而,新政如巨石入水,激起千层浪,触动诸多既得利益者的 “奶酪”,反对之声汹涌如潮。贵族官僚惊恐新政断其恩荫特权、损其家族势力,暗中勾结,百般阻挠;守旧官员囿于旧制,惯于因循,视新政如洪水猛兽,群起攻之。朝堂之上,唇枪舌剑,暗流涌动。

宰相章得象表面中立,暗地指使台谏官员弹劾范仲淹、欧阳修等革新派,污蔑其 “结党营私,欺罔擅权”,欲以 “朋党” 之名扳倒新政中坚;夏竦更是心怀叵测,伪造书信,诬陷富弼谋反,。仁宗虽未轻信,却也心生嫌隙,对新政派信任动摇。

面对汹汹反对,范仲淹毫不退缩,连上奏章,痛陈利弊,力证革新决心与必要,恳请宋仁宗坚定支持。可宋仁宗生性仁柔,在新旧势力间摇摆不定,既盼新政救国,又惧得罪权贵,引发朝堂动荡。随着反对声浪愈高,宋仁宗渐失改革锐气,对新政支持日趋冷淡。

公元1045年,北宋庆历五年。新政推行仅一年有余,范仲淹见大势已去,心灰意冷,自请外放,赴邠州任职。韩琦、富弼、欧阳修等革新骨干亦相继被贬,新政措施逐一废止,轰轰烈烈的庆历新政宣告失败,如昙花一现,大宋错失革新良机。

庆历新政虽败,但其意义非凡,如暗夜惊雷,震醒有识之士,为后续王安石变法铺垫前路;更如精神丰碑,彰显范仲淹等仁人志士 “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的高尚情怀,为后世改革者注入了勇气力量。

范仲淹不仅是卓越政治家、军事家,更是杰出文学家,诗人,其诗词文章独具风貌,承载深沉思想情感,为后世留下璀璨瑰宝。他一生宦海浮沉,遍历艰辛,将对百姓疾苦洞察、对家国炽热眷恋、对人生深邃思索,尽付笔端,化作感人至深篇章。

其边塞诗词堪称北宋词坛异军,打破传统婉约绮靡之风,以豪迈雄浑、苍凉悲壮独树一帜,为后世豪放词奠基。作于西北前线的《渔家傲?秋思》,便是典型。开篇 “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大笔勾勒塞外秋景,“异” 字点睛,尽显边地迥异内地的荒寒,大雁南飞,毫无眷恋,烘托出戍边将士孤寂。继而 “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从听觉、视觉多维度渲染,边声、号角交织,群山环抱中孤城紧闭,如临其境,让人真切感受战争紧张残酷,戍边生活艰苦。下阕 “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直白倾诉思乡情切,又因壮志未酬、功业未建,归家无期,矛盾痛苦尽显。“羌管悠悠霜满地,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悠悠羌管、满地秋霜,彻夜难眠的将军与士卒,白发苍苍、泪眼相对,思乡与报国、个体与家国情感碰撞,动人心弦,尽显深沉忧患意识与爱国情怀。

他的诗词亦有柔情细腻一面,如《苏幕遮?怀旧》:“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黯乡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上阕绘秋景,碧空、黄叶、寒烟、斜阳、秋水、芳草,色彩斑斓,意境悠远,尽显自然之美。下阕转抒情,羁旅乡愁如潮涌,明月高楼,借酒消愁,相思泪垂,将游子思乡、离人别绪抒发得婉转深沉,与豪放边塞词相映成趣,展现范仲淹文学造诣多元深厚。

公元1046年,北宋庆历六年。范仲淹应好友滕子京之请,为重修的岳阳楼作记。彼时,二人皆仕途受挫,新政失败,滕子京谪守巴陵郡,却励精图治,政通人和,百废具兴,重修岳阳楼。范仲淹借此契机,挥毫泼墨,成就经典。

文章开篇叙事,点明重修岳阳楼背景缘由,言语简洁,却将滕子京政绩、重修盛事勾勒清晰。随即笔锋一转,“予观夫巴陵胜状,在洞庭一湖。衔远山,吞长江,浩浩汤汤,横无际涯;朝晖夕阴,气象万千”,绘洞庭湖浩瀚壮阔,“衔”“吞” 二字,赋予洞庭湖雄浑气势,山水相依,动静相衬,阴晴变幻,尽展大自然鬼斧神工,岳阳楼大观如在眼前。继而,范仲淹以 “迁客骚人” 览物之情,引出两种人生境遇。“若夫霪雨霏霏,连月不开,阴风怒号,浊浪排空;日星隐曜,山岳潜形;商旅不行,樯倾楫摧;薄暮冥冥,虎啸猿啼”,描绘阴雨连绵下洞庭湖阴森恐怖,触景生情,“登斯楼也,则有去国怀乡,忧谗畏讥,满目萧然,感极而悲者矣”,被贬谪者身世飘零、壮志难酬、忧国忧民之悲喷薄而出。“至若春和景明,波澜不惊,上下天光,一碧万顷;沙鸥翔集,锦鳞游泳;岸芷汀兰,郁郁青青。而或长烟一空,皓月千里,浮光跃金,静影沉璧,渔歌互答,此乐何极”,春光明媚时,洞庭湖则生机勃勃、宁静祥和,登楼者心旷神怡、宠辱偕忘。两相对比,情景交融,深刻揭示外界环境对人心影响。

然而,范仲淹并未止于此,而是借 “古仁人之心” 升华主题:“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是进亦忧,退亦忧。然则何时而乐耶?其必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乎!” 这振聋发聩之语,跳出个人悲喜、荣辱局限,将忧国忧民情怀推向极致,为后世仁人志士立下崇高精神标杆,激励无数人胸怀天下、担当使命。直至今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仍熠熠生辉,成为中华民族精神脊梁,每逢家国危难、社会变革,便唤醒无数热血仁人挺身而出、砥砺奋进。

范仲淹一生还对教育事业情有独钟,他深知其于国于民之重,无论任职何方,皆以兴学为要,广育英才,为北宋教育发展、人才培育立下不朽功勋,堪称教育大家。

范仲淹早年求学应天府书院,他便受书院浓厚学术氛围熏陶,深知良师教导、同窗砥砺之益。此后,每至一处为官,皆将教育火种播撒。初任广德军司理参军,见当地文化教育滞后,百姓懵懂无知,便自掏腰包,礼聘三位名士任教,开启广德学风转变之路,数年后,陈南高中进士,广德教育初绽光芒。

范仲淹为母守丧,居南京应天府(今商丘)。时任南京留守、知应天府的晏殊,久闻其才名,邀他执掌应天书院教席。范仲淹欣然赴任,勤勉督学,以身示教,创导时事政论,常与学子激昂探讨天下大事,慷慨陈词,振聋发聩。他制定严格作息时刻表,夜晚还深入宿舍,督促学子勤勉向学,对偷懒嗜睡者责罚有加。每逢命题作赋,必先自作一篇,精准把握难易与着笔要点,助学子提升写作水平。在他悉心教导下,书院学风焕然一新,四方学子纷至沓来,络绎不绝,应天府书院声名远扬,成为北宋书院典范,培养大批栋梁之才,“宋人以文学有声名于场屋、朝廷者,多其所教也”。

移任苏州知府时,范仲淹见当地教育萎靡,遂决心大力革新。他奏请朝廷,于南园创办苏州府学,规模宏大,设施完备。听闻胡瑗在苏州讲授儒家经术,久负盛名,且教学有方,便亲赴拜访,礼聘其出任府学首任教席,还让儿子范纯佑拜胡瑗为师,带头遵守校规。胡瑗不负所望,制定严格校规,精心教学,苏州府学自此文风大兴,英才辈出,成为地方官学楷模,“苏学为诸郡倡”,引领东南兴学之风,为苏州文化昌盛、人才涌现筑牢根基。

范仲淹不仅重视地方教育,于朝廷主政期间,更是将教育变革列为朝政革新核心内容。庆历新政中,“精贡举”“择官长”等举措直击教育与人才选拔要害。他主张革新科举,摒弃华而不实文风,重经义、策论,选拔德才兼备、经世致用之才;规范地方官选拔流程,严格考察德行、才能、政绩,确保州县治理有方。还力倡各路州郡立学,规定入学条件、教学内容、考核方式等,构建系统地方教育体系,为国家培育源源不断人才。

公元1048年,北宋庆历八年。宋仁宗下诏调范仲淹知荆南府,邓州百姓殷切挽留,范仲淹也喜欢邓州,就奏请朝廷,得以留任。范仲淹在邓州共计三年,百姓安居乐业。次年,范仲淹调知杭州。子弟以范仲淹有隐退之意,商议购置田产以供其安享晚年,范仲淹严词拒绝。十月,范仲淹出资购买良田千亩,让其兄范仲温找贤人经营,成立范氏义庄,对范氏远祖的后代子孙义赠口粮,并资助婚丧嫁娶等用度。

公元1051年,北宋皇佑三年。范仲淹升为户部侍郎,调往知青州。后因冬寒病重,宋仁宗调范仲淹知颍州。

公元1052年,北宋皇佑四年。范仲淹扶疾上任,在徐州病逝,享年六十四岁。早在范仲淹患病时,宋仁宗便经常派人送药慰问。到范仲淹病逝后,宋仁宗嗟叹哀悼许久,又遣使慰问其家人。下葬之后,宋仁宗亲自题写范仲淹墓的碑额为“褒贤之碑”,加赠兵部尚书,谥号“文正”。后加赠为太师、中书令兼尚书令,追封楚国公。在范仲淹做过官的地方,百姓纷纷为其建祠画像,甚至西夏甘、凉等地的少数民族也连日举哀,纪念这位“堂堂范公”。

范仲淹一生,清廉正直,心怀天下。无论居庙堂之高,还是处江湖之远,皆心系苍生,先忧后乐。其品德与思想,成为后世精神楷模。

苏轼赞其 “出为名相,处为名贤;乐在人后,忧在人先”,欧阳修说“公为将,务持重,不急近功小利”;韩琦称其“宏谋大策,出入仁义,朝思夕虑,条疏深切”;王安石称 “一世之师,由初起终,名节无疵”,蔡襄赞其“君国以忠,亲友以义,进退安危,不易其志”;朱熹叹“天地间气,第一流人物”。黄庭坚以及明朝的方孝孺、况钟等均评范公为“当时文武第一人”。

放眼整个中国历史,能得到众口一词高度褒扬的人实属凤毛麟角,而范仲淹便是其中最为耀眼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