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雾,白雾。
我跟在一个人的后面,一脚深一脚浅地走着。
那背影大约一米七出头,有一点点胖,染过的黑发下面,能看到新冒出的一点花白。
我想喊他,可不知为什么出不了声音。
想走近一点,可无论如何加快速度,他似乎始终都在我前面二三十米的地方。
直到我跑得筋疲力尽,坐下来委屈地哭,这辈子就这样了,这辈子我们永远都会有这么一段距离。
而他突然转过来了,笑笑地,对我说,“小强,其实我知道……”
“知道什么?”我的眼睛突然睁大了。
我看着他带一点胡茬的嘴唇缓缓张开,像有一只手把我的心握紧一样,怕他撒谎,又怕他说真话。
结果,耳边响起的是一声“小强,起床啦!!”
我吓得噔地一下坐起来,呈诈尸状大口喘气,半晌,才轻声道,“是做梦啊。”
跳楼把我喊起来,自己又跑出去,叮叮当当不知忙些什么。
我一个人愣愣怔怔的,拿起枕边的手机,按下去,1、3、5、8、2、7、9、0、6、3、4。
13582790634,还真是糟糕的电话号码,排列一点也没有规律。
不过不知为什么,我第一次听就记住了,而且从来没有存在电话本里,几个月不打也没忘过。
可是,按下最后一个数字,我却迟迟没有点那个绿色的“接通”。
没想到,就在这时,手机突然响了,吓我一跳,看过去,号码赫然:13582790634。
我心控制不住地怦怦跳起来,接听,果然是熟悉的声音。
“蔷蔷,起来了?”
“哦。”
“跟你说个事,娜娜要去深圳找工作。”
“花娜娜?三姨家那个?”
我脑中浮现出一个爆炸头少女的形象,那是柴叔的远房亲戚,比我小一岁,算起来我叫“表妹”的,以前暑假的时候来过我家几次,不是捧着言情就是抱着电视看韩剧DVD,前者还好一点,顶多费几盒纸巾,后者的时候,听着几个小时的“诚俊哥、诚俊哥、静书、静书”,我真是杀人的心都有。
“就是她,她第一次出远门,到时让她住在你那儿,你多照应她点,”柴叔肯定了我的猜测。
“当然,应该的。”
“她明天到,你记一下她手机,去车站接接她。”
“好。”
我抄下对面给的号码,却迟迟不肯说“好了”,抻着一个沉默的冷场,直到那边问“怎样?完了吗?”
“完了。”
“就这个事,你在那边注意身体。”
“嗯。”
“那我挂了。”
“……柴叔。”
“什么事?”
我沉吟一下,“……没事。”
于是对面真的挂了。
我放下电话,心里有点说不出的感觉,空落落的。
今天,11月30号,是我的生日,我墨墨唧唧那么长时间,就是希望他能想起来提一句,可是最后都没有。
当然,他提不提,都不代表什么,可我只是单纯地希望能听到而已。
罢了,也许他记得?不过老辈人,不来这一套的。
我丢开手机,慢慢穿戴,不觉间,跳楼回来了,蹲在我床前,“小强,我们今天出去玩吧。”
“为什么?”
“你过生日嘛!”
“你怎么知道?”我手上一抖,差点系差了扣子。
“有一次跟你去银行看到过,身份证上写的。”
“一次你就记住了?”我惊诧,不过思前想后确实没在其他的场合提到过。
但是,事实证明,对这牲口,永远等三分钟再感动。
“可不是吗,多好记的生日,世界艾滋病日的前一天!”
……
不过,11月30吗?我拿过台历来瞧了瞧,还记得这家伙是5月30出现的,一晃竟然跟我呆了半年了。今天也算是个纪念日。
但是,什么纪念日呢?倒霉纪念日?
不管了,终归是个特殊的日子就对了,奢侈一下也未尝不可。
于是我说,“好吧,那我们去仙湖植物园好了。
“你去抓鬼咩?”跳楼瞪大了眼睛,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
它这样讲是有根据的,为深圳有流传已久的四大邪地之说,仙湖植物园,据说就是为了镇邪才盖了弘法寺,另外还有中银大厦、画像后面的烂尾楼、深圳大学等地。
我敲它一记,“靠!当然是为了便宜,什么欢乐谷世界之窗的哪个不得门票一百多,仙湖才20!”
“你咋不说去广场,深圳标志性地段,还免费咧,”跳楼呲牙咧嘴地赌气抗议。
“Goodidea,这可是你说的,不是我说的哦,”我耸下肩,起身去推三轮宝马。
跳楼在身后以头抢地地哀鸣,“我真不该多嘴不该多嘴……”
三轮宝马,没错,就是美花事件中农用三轮改装的宝马,跳楼拿定金那两万多块钱跟人抵押的,结果因为听说一坛子金条浮云了,我一激动撞在电线杆子上,人家让我赔,没办法我只好用新车的价钱买下来了。不过还好,买回来送去修了修,基本一样开。而且难得我很满意,一不小心混成有房有车一族,还有一千多的存款,这日子过的,滋润哪~~~
“小强,你怎么会开车的?”今天车不多,我沿着深南大道辅道轻松地行驶,跳楼在我身后坐着,伸过头来问。
“好歹我也是司机家的闺女啊。”
“没听说这也能遗传。”
“切,我开得好着咧,以前开拖拉机都在在高速上超速过。”
我漫不经心地斗着嘴,没想到下一句是声惊心动魄的“小心——!!”
说时迟那时快,我看到前方一辆黑色悍马几乎横着从主道转过来,那速度简直不能说开得太快,而是飞得太低!而作为本能反应,避免被它撞死,我也拼命打轮,车子噌地一下就上了人行道,只听噼里啪啦一阵破碎声,就看见左后车窗玻璃几乎没了,行道树的树枝在我车里张牙舞爪的,一地都是碎玻璃。我吓得一身冷汗,手紧抓着方向盘坐在原位,腿抖得半天站不起来。
好容易定下神,我气冲冲地下车去理论,却只见对方车里也出来了人,先一个一米九多的,戴个墨镜一身脸横肉,出门那一刹我觉得整个视野都塞满了,生生楞了一下,接着是三四个黄毛鼻环,都小混混的样子,最后是个年轻男的,看来是领头的,穿着很高档,长得也算不错,不过站的一腿弯一腿直还斜叼根烟,整个人就显得虚浮又嚣张。
这些人站下来就成了一圈,把我围在里头,我头皮有点发麻,不过想着自己占理,还是大声道,“你们怎么开车的?这个地方怎么能这么转?!”
“呵!呵!见过开三系宝马装蒜的,没见过开三轮宝马装蒜的。你们见过吗?”领头那男的没理我,而是突然转头往后问,后面立刻响起一阵大笑。
我脸大红,怒道,“这车我买来就这样。再说,今天的事情跟我车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虚浮男没说话,旁边一个马仔伸着脖子出来,“你要也开悍马,我们给你赔点钱,你要开宝马,我们给你点个头,现在嘛,你这样的撞死几个都无所谓。”
“你怎么这么说话,要不然打110,等交警来处理。”
没想到,这又引来一阵大笑,虚浮男走到我面前,伸手弹了弹,烟灰几乎落在我睫毛上,“110?我好怕哦~~告诉你!我爸是深圳海事局的,大伯是公安部的,小叔是道上的!你们算个屁啊,惹急了老子烧了你车!”
我说不出话来了,遇到这种明目张胆的无赖,能说什么呢。
这时,有人扒我后背,很低的声音,“小强,要不要我去吃了他们?”
我一激灵,转过来,是跳楼,眯着眼睛似乎在笑,里面的光就闪闪烁烁的,也不知说的是真是假。
我吓了一大跳,阿弥陀佛,中国是法治社会……虽然有时候不是……也不能光天化日之下吃人哪,赶紧给他推回车里去,“你开什么玩笑,想别的办法啦。”
……
于是,令我瞠目结舌的一幕就发生了:
某妖兽衣冠楚楚地从车窗爬出来,满脸堆笑,弯腰递给虚浮男一支烟,“大哥,来来,消消气,别跟她一般见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