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芳笑道:“我做婶婶的没有本事,做不出来把侄男侄女赶出去的事。”
颜如玉笑着瞟了一眼俞忆白,说:“太太总朝栖霞里跑,就是没有本事把芳芸喊回来。”
颜如玉把话题引到芳芸身上,好像婉芳是话里有话。她两个一问一答,俞忆白的脸就拉长了。三老爷心事重重地放下碗筷,“我今天有应酬,晚上或者不回来了。”
婉芳正好看见颜如玉脸上浮现出的那一种似笑非笑的神情,她连忙从奶妈怀里把小毛头抱过来,凑到俞忆白脸边,笑道:“叫爹爹香我们一个。”
俞忆白贴着小儿子香喷喷的小脸蛋亲了一口,在婉芳的手臂上按了一下,笑道:“你下回去栖霞里,劝芳芸回来罢。她在外边住着也不是事。”
小毛头偏在这个时候尿了,婉芳胸口就先湿了一大块,奶妈手忙脚乱去接孩子,笑道:“我的小少爷哎,刚刚把过的,怎么又尿了?”
“忆白,可溅到你身上了?换件衣服呀。”婉芳抽出手帕不顾自己,先替他擦。
俞忆白甩了甩沾湿了一小块的袖子,笑道:“不碍事,小儿尿桂花香。我走了。丽芸,三叔我方才也是说的气话,哈哈,你们好好在家里住着,不要学你芳芸姐,她就喜欢和我赌气!”
俞忆白说完还在秋芸的头顶亲切的摸了一下才出去。一屋子的人他几乎都招乎到了,也不晓得是有意还是无意,偏把谨诚母子忘了。谨诚受到冷落,瞪着被几个大人围在当中的小毛头,毫不掩饰他的妒忌,把饭碗重重地摔在饭桌上,说:“我不吃了!”
婉芳听出谨诚话里的敌意,愣了一下,笑道:“不吃早饭可不行。吴妈,你拿两块钱来给谨诚。谨诚,这个给你零花,肚子饿了自己去买点心吃,好勿好?”
白花花两块现大洋摆在谨诚面前,这个孩子才露出一点笑容来。他把两块钱揣在口袋里,得意的吹着口哨跑出饭厅。
胡婉芳这样陪着小心待谨诚,实在是软的可以。颜如玉高傲的拿起餐巾擦了擦手,笑道:“赵董事的太太后天过生日,我要代忆白去百货公司给他太太挑寿礼,拿两百块钱来。”
“你问我讨钱?忆白这个月的家用还没有给我哪。”婉芳皱眉,道:“吴妈,快,去把老爷喊回来。”她停了几秒钟,又摆手说:“算了算了,明天等他回来再问他讨。”说完亲切的递给秋芸一个咸鸭蛋,“秋芸,我记得你很爱吃咸蛋黄的。”
秋芸还没有反应过来,丽芸就抢在头里把咸鸭蛋接在手里,在桌沿轻轻敲碎大头,一边剥蛋壳一边笑道:“秋芸她就喜欢吃咸的。三婶,今朝没有事,我们喊倩芸去大世界逛逛?”
“我也要去,十一姐,我想照哈哈镜!”秋芸嘴上喊着丽芸,却眼巴巴的看着婉芳。婉芳就心软了,点点头笑道:“好,你快点把早饭吃掉。”
她们三个说起出去玩,个个脸上带笑,就把颜如玉要钱的事撇到了东洋大海。颜如玉受到冷遇,气的哼了一声,把方才摊在桌上没人理会的支票捡起来,掉头就走。
丽芸抢上前拦住她,冷笑着说:“那个不是我表哥说给三叔三婶的家用?那是要花在我们身上的,拿来!”
颜如玉愣了一下,说:“我要拿去还给人家的。”
“那是我表哥,要还也是我还。拿来!”丽芸伸出手,冷笑道:“你这样不舍得,难道是我表哥特别给你花的?你可是我三叔的姨太太,不是……”
“拿去!”颜如玉涨红了脸,用力把支票掷出去。写着数字的支票虽然值钱,到底还是一张轻飘飘的纸,在半空中打了个转,就被丽芸抢到手里,递到婉芳面前。
丽芸笑道:“我表哥在不三不四的女人身上花钱眼都不眨一下。难得他有心照应我们,这个钱太太收下补贴家用罢。我们可不是来白吃白住的。”
“好,丽芸,你先替三婶收起来,哪天要用三婶再问你讨,好不好?”婉芳看看支票上的数字是两千块,连忙还给丽芸。丽芸老实不客气的收起来,下午出去逛就到银行把钱取了出来。婉芳劝着她存了一千八百块钱,让她留着两百块钱零花。
恰好街头有万国储蓄会的人散发传单,丽芸收到一张,看到“积腋成裘”、“轻而易举”、“以少博多”的字样,很是心动,掏出十二块钱来买了一份。婉芳觉得好玩,也买了一份。第二天到芳芸那里玩,她当个笑话说给芳芸听。
芳芸笑道:“太太,你吃亏了呀。”
婉芳惊奇的问:“怎么会?都说是赚的,好多人都买了呀。”
芳芸取来纸笔算给她看:存在银行每月利息若干,满多少年收入若干。万国储蓄会的入会单一份是十二元每月,要是不能中奖,存十五年才可结清所有所存款,连本带利总要亏三千五百多块钱,。
婉芳看了吐舌,道:“怎么是这个样子?还好我只是买几块钱玩玩。听说我们家的吴妈连棺材本都拿出来存在他们那里了。”
“都是叫中奖的幌子蒙住了神智。”芳芸笑道:“这些和股票一样都是空对空的东西,顶好是不要沾手。我这几天空闲,已经在霞飞路上顶下一个小铺面。太太,我带你去看看?”
栖霞里离着霞飞路并不算远,她们两个由伊万陪着,散步到霞飞路上。伊万指着一条支弄口的小小洗衣铺说:“九小姐,那是我太太和我妹妹。”
两个高大的白俄女人从洗衣铺里跑出来,和伊万又亲又抱。其中一个生得纤巧些的是伊万的妻子,她挎着伊成的胳膊笑道:“九小姐,谢谢你送给我们的咖啡。可以进来喝一杯茶吗?”
芳芸笑道:“我们还有事,改天到府上喝茶呀。”
伊万和她们说了几句俄语,在他太太屁股上拍了一巴掌。那个白俄女人笑骂着进了洗衣铺。伊万的妹妹看着哥哥欲言又止,也跟着嫂子进去了。婉芳觉得他们粗野的有趣,拉着芳芸落后几步,笑道:“他们过的真开心。”
芳芸指着伊万的背影说:“他真是个好人,其实家累很重,偏不肯叫太太和妹妹去咖啡厅跳舞场赚容易钱。我但是不出门,都叫他回家帮忙的。”
婉芳想到天天打扮得艳光逼人的颜如玉每天陪那几位校董抹麻将,突然对俞忆白失望。良久,她才说:“人跟人,真是大不一样。你爹爹前天还叫我劝你回家……我现在觉得你还是不回来的好。”
芳芸拉着婉芳的手,没有说话,两个人默默地走着。
“三太太,九小姐。请进。”伊万掏出钥匙打开门,让她两个进去。婉芳在楼上楼下两了一圈,笑道:“就是小了点点,要是把隔壁也顶下来,再摆几张桌子,就像个样子了。”
芳芸笑道:“我算了很久的。上面是操作间和仓库间。下面,诺,就在那个角落用玻璃隔出一个蛋糕裱花间出来。然后这边,放一排柜台,靠墙再放一排长椅。我们只卖面包蛋糕,这样大的地方正正好。”
芳芸站在空荡荡灰扑扑的空铺面里,张开双臂,笑着说:“我不要有多大的事业,我只要一间我自己的小铺子。我要做最美味的蛋糕。”她的眼睛亮晶晶的,笑容里充满了信心。
婉芳站在一边笑着附合她,“你会有你自己的小铺子,你一定能做出最美的蛋糕的。”
芳芸扑到她怀里,笑的喘不过气来,“我疯了,太太也陪我疯。”
婉芳按着她,说:“这样热。别闹了,别铺子还没开张,一条马路上的人都晓得这里有个疯老板。”
伊万从楼上下来,说:“九小姐,楼上的窗户坏了,我回家拿工具箱来修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