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痛失爱侣 烈女发誓忠于结发情(2 / 2)

翠民又关心地向大哥问起子赞这几年的情况。大哥断断续续地讲了一些他知道的情况:知道满弟还混得不错,翠民感到颇为欣慰。夫妇两人又怀着虔诚之心,去山上拜祭了父母的坟墓。

第二天早上醒来,梓琴说:“翠民,要吃的饭都吃了,要去的地方都去了,我们该打道回府了吧?奶奶虽说敖食,但我们离开她这么久了,还是有点不放心。”

身旁的翠民沉默了好一阵才回答:“也要得,住十来天了,也是要回家了,到家里去过元宵,吃了早饭去向大哥大嫂辞行罢。”

大哥大嫂听到妹妹妹夫要走,免不了极力挽留一番,无奈妹妹妹夫去意已决,只能放行。大哥笑道:“县城元宵有故事看,毛家塅隔县城近,看故事方便啰。”梓琴微笑着说:“如今战乱年代,只怕冒人耍故事。”

走在回家的路上,大哥大嫂还絮絮叨叨地叮嘱着一些要保重身体、注意安全、好生带人等关心的话。紧跟其后送了好长一段路。

一九四二年二月底的一天。这天,本地一位姓龚的乡亲特意登门告诉毛梓琴,说是奉县长之命,邀他到县政府工作。

事情来得有点突然,梓琴决定与老龚同去县政府问个究竟。当时的县政府已迁往湘阴八甲街上的左文襄公祠内。来到这里,梓琴受到了热情接待,县长极力挽留他为家乡政府效力,为家乡人民服务。梓琴笑道:“县长这么看得起,我当然应该答应,但我是在册的现役军人,所有的关系都在部队上,我得向部队联系,容我过几日再答复您。”

这天晚上,梓琴夫妇在家中商谈比事。翠民觉得丈夫的身体肯定还有问题,最近又听到他的咳嗽声,像这样的身体,去前方打仗怎么能吃得消?不如暂时留在本县政府工作,以后看情况再说。翠民语气坚定的说:“你去湘阴县政府当差最好,部队那头你干脆向上级挑明,说自己身体冒好,还要治疗,想调到本县政府工作,便于家人照顾。”梓琴笑着说:“翠民,你说得不错,使我的思想也开了窍,就按你说的办,我即刻向部队详细写一封信去,要上级为我出一个证明来。”

几天后,梓琴满怀信心地去县政府报到、上班了。新的工作环境,新的同事,新的领导,而且自己的工作得心应手,这些都使梓琴心情愉快。他与那位龚老乡天□□出晚归,在县政府吃一餐中饭,翠民则负责把梓琴的早餐和晚餐搞好。

丈夫在自己身边,翠民可以为梓琴烹饪色香味美的菜肴,以增加爱人的饮食营养;可以为梓琴洗涤衣裤鞋袜,以装饰爱人的外在形象;可以给梓琴体贴入微的照顾,以分享爱人的喜怒哀乐。这样的日子真好,妻子心中对丈夫的挚爱可以淋漓尽致地表达出来。

就在梓琴去县政府上班个把月之后的一天晚上,翠民把藏在自己心中的一个令人高兴的秘密告诉给丈夫:“梓琴,我有啦,四个月了,以后又多一个喊你作爸爸的。”

“为什么不早告诉我?”梓琴惊喜地问。

“早告诉你,怕你不要我做家务,要去请佣人。”翠民微笑着说。

梓琴心痛地说:“你呀,真是又可气,又可爱,真拿你冒办法。”

几天之后,梓琴带回来一位身体健壮,年约四十开外的乡下女人。他一进门就喜形于色地说:“翠民,我为你请了一位好帮手,你看是谁?”

翠民一看,不禁笑到:“呵,是殷嫂啊,”这殷嫂是毛家的亲戚。只见她有点羞涩地笑着说:“我想趁着家娘还年轻,自己出来干年把,正好被梓琴大哥打听到了。我就……”

丈夫对自己的关心使翠民深受感动,她愉快地接纳了这位慈眉善目的亲戚佣人殷嫂。殷嫂不但办事认真、塌实,而且还有一套服侍孕妇的办法,甚至如她所说还会接生;美中不足的是做事不是蛮“火炮”。对此,殷嫂也有自知之明,生怕亲戚家不满意。翠民也不计较这些,还常常安慰她:“是快三分假,我就喜欢从容干好事。”殷嫂对翠民心存感激,做事也更加尽心尽意了。

时间过得真快,翠民怀孕屈指已有八个多月了。她还经常挺着个大肚子,帮田嫂干这干那,而且振振有词地说:“这个时候多挪动下,以后生起崽来就快顺。”殷嫂也同意她的观点,只是不离左右地跟着她,生怕她走路摔倒。

到一九四二年老历九月二十二的晚上,翠民顺利地产下了一个大胖小子。体重八斤,哭声洪亮。全家大小高兴不已,梓琴拿住翠民的手连连说:“翠民,你辛苦了,你辛苦了。”并且当即伴大儿子姓名鹏飞的含义,为小儿子取了一个同样有气势的好名字:毛鹏翔。

真的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早前一响还无精打彩、一脸病态的梓琴,此刻跟换了个人似的,变得精神抖擞、兴高采烈,跟在殷嫂身后,争着帮忙做事。年逾古稀的奶奶也踮着一双小脚来到翠民的房间,坐在屋内,帮着调摆殷嫂干一些她认为很重要的事。翠民躺在被子里,不时转过头来,亲呢地注视一下躺在自己臂弯的儿子。作为两个孩子的母亲,此刻,她的脸上充满着幸福感和喜悦之情。

当时还处于民不聊生的战乱时期,天上不时还有日本鬼子的飞机掠过,翠民与丈夫打好商量,三朝与满月酒都免了,不办。打算在儿子满周岁时办一办。消息放出去后,梓琴的朋友同是和毛家塅的亲朋戚友都表示理解。事后,梓琴还信誓旦旦、拍着胸膛向翠民承偌:“到时候我这个做父亲的一定给鹏翔办一个热热闹闹的周岁酒宴。”翠民笑着说:“梓琴,你一定要说话上算啦!”梓琴极其认真地回答说:“上算,一定上算。”

在以后的日子里,鹏翔长得很快。一九四三年的春节一过,他就有四个月大,不论体重和模样,已足有其他孩子岁把的样子。

正当全家人尚沉浸在添丁的欢喜之际,没想到梓琴的身体状况发生了急剧的变化:先是全身盗汗、乏力,伴有咳嗽,继而出现胸痛、吐血。病症来势凶猛,梓琴辞掉了县政府的差事。翠民急忙带着丈夫四处看郎中,诊断的结果是一致的:肺痨。如同晴天响起霹雳,翠民一时乱了方寸,几个隔夜仿佛苍老了几岁。在当时,这种病还没有能治好的特效药,患了肺痨就好比判了死刑。倒是梓琴显得很镇静,反而安慰妻子:“翠民,生死有命,不必过于悲虑……”

回家后,翠民仍然按时熬药给梓琴喝,仍然搞补养的营样品给梓琴吃,但病情不但不见好转,反而一天天恶化。渐渐地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以后的治疗都是翠民出去请郎中到家里来看病。不久,翠民又费尽周折,将大小两个儿子托付给殷嫂照护,然后冒着被日机轰炸的风险,租专车将梓琴送到长沙的一家医院治疗了个把月,却没有获得好的效益。

梓琴从长沙回来以后,全身虚弱,连坐的力气都没有,只能长期卧床,拉屎拉尿都由翠民服侍。

梓琴虽然上了床,但床上的他却异常清醒和坚定。他问妻子:“鹏飞还是由殷嫂在照看吧?第一要交待殷嫂,不能让他去玩水啦。我们的鹏翔已有五个月大了吧?我好久冒看见他了,快抱过来让我看看。”翠民一脸高兴的说:“我等下就去抱来给你看,你是不知道呢,鹏翔人就只有五个月大,抱起来惦重的,长得虎头虎脑,蛮逗人爱咧,还只要过两、三个月就会喊爸爸,真的。”梓琴长叹一声说:“我只怕是等不到鹏翔喊我这天了。”翠民佯装生气地说:“你嘴巴又乱讲罗,”接着又幽默地补一句:“小童之言,百无禁忌。”

待翠民抱着鹏翔,刚要跨入丈夫的病房时,只见梓琴急忙向她摆手示意,要她不要进来。翠民是个聪明人,晓得丈夫是怕传染,于是远远地站在门坎外面,使怀中鹏翔的脸蛋正对着床上,便于丈夫看清儿子的模样。梓琴对着儿子笑了。看到眼前的一幕,翠民双眼一热,泪水潸然而下,她连忙悄悄抹去眼泪,强装笑脸说:“梓琴,你看,鹏翔也在望着你笑呢,你要安心治病,天老爷会保佑你的”。

几个月前,翠民特意在梓琴的床边放了一个大痰盂,供他吐痰咯血。这些日子来,痰和血的数是越来越多了,作为妻子,翠民心痛得不得了。她经常背地里流泪,哀叹上天待梓琴不公。她心里清楚,自己丈夫的生命可能没有没有多少日子了,在他弥留人世之际提出的种种要求,翠民都满口答应。

梓琴说:“翠民,我还欠鹏翔一顿周岁酒呢,你还记得吗?我说过,要给鹏翔办一个热热闹闹的周岁酒宴的。看来只能由你帮我完成这一心愿啦。”

翠民忙说:“记得、记得,要得、要得。你少说点话罗,小心又会大咳嗽。”

“我死后,对两个儿子,要培养他们的体质,锻炼他们的身体。对奶奶,要一如既往的孝顺……”

“你只管放心,你讲的话,我哪一回没有照做呀?”

梓琴不无幽默地说:“那就好,那我就闭眼闭晴、放心乐意去死。

别看梓琴在翠民面前表现出面对死亡的坦然与平淡,其实,他的内心正经历着生离死别的巨大悲哀和复杂难言的心理状态。他的心在流血、在哭泣,他恨苍天无眼和不公。我毛梓琴也是满腔正气的热血青年,为了抗日,从军近三年,如果不是因为病魔缠身,自己还要抗日到底。他在心底呐喊:“苍天呀,上帝呀,我还不到二十七岁,再让我活个十年八载吧……”眼前的妻子翠民,在梓琴的眼中,仍显得那么楚楚动人,而在丈夫死后,她将沦为寡妇,母子将成为孤儿寡母,变得孤立无援、凄楚可怜。人们背地里会称呼她:“这就是毛梓琴的遗孀。”梓琴真的恨自己,竟这样短命,空负新婚时“白头偕老”的美好祝愿,尤其是害得我心爱的妻子要承受无穷的痛苦与折磨。作孽呀!

梓琴估计,翠民将面对两种重大选择:一种是,伴着贞洁牌而守寡一世。第二种是冲破传统的精神枷锁,嫁个合适的好男人。梓琴想,第一种选择对翠民太不公平,牺牲一生的幸福,去换取毫无意义的贞洁牌,太不值得。他要在死前喊醒翠民。想到这里,梓琴颤巍巍地伸手拿住翠民,表情真切地说:“翠民,你还这么年轻,不要委屈了自己,等我死了满百日后,选个合适的郎君再嫁了,别的要求都不讲,年纪大点无所谓,主要是要看得人重,对鹏飞、鹏翔,对你都要看得重。要不然,就招郎,找个上门女婿也蛮好……”

翠民听后心如刀绞、泪如雨下,又不能大声哭出来,她连忙用手遮住丈夫的嘴,示意别讲了。并且斩钉截铁地说:“我生是毛家屋里人,死是毛家屋里鬼。你死后,我哪里都不会去,带大两个崽,这就是毛家屋里的希望。”梓琴叹口气说:“可怜的姊妹呀,为何要这么蠢想呢,还不是苦了你。”说到这里,梓琴也流泪了,夫妻二人又情不自禁地抱头相泣。

一九四三年老历三月月二十日黄昏,梓琴在房中发出异常剧烈的咳嗽声,正在厨房炒菜的翠民慌忙把锅铲一丢,迅速跑到梓琴的床前。只见他面色特别苍白、表情非常痛苦,两手按着胸口,发出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咳嗽。翠民一把握住丈夫的双手,声音颤抖地问:“梓琴,怎么啦?怎么啦?我这就去喊医生。”只见丈夫的口张了几次,好像要说点什么,但又没说出来,只有血从口中喷出,翠民吓得连连叫道:“咯怎么得了咧!咯怎么得了咧!”话音刚落,梓琴便已四肢一松,头一偏,撒手人寰了。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只几秒钟功夫,翠民发疯似的一边在梓琴的身上掐人中、摸胸口,一边把口伏在其耳旁用哭泣的声调大声呼叫:“梓琴、梓琴,你醒醒啦,我是翠民啦……”可是梓琴却毫无反映。

梓琴死了,还不到二十七岁,英年早逝,多么使人悲伤、怜悯、惋惜!

噩耗传出,毛家塅沉浸在一片悲痛之中。因为翠民夫妇平日会为人,人缘关系好,大家闻信后都赶来毛宅,一是安慰翠民,二是商议治丧事项。三是具体安排落实死者的沐浴、寿服、寿被、棺木和扎灵堂以及礼房、厨房、茶水等事项的分工安排。

过度悲伤中的翠民,这时感觉脑子昏昏沉沉的,她还要照顾两个儿子,殷嫂则要搞家务,于是,她把梓琴的后事全交给热心的乡亲们打理。

灵堂扎在毛宅的前面坪里。鉴于正值抗战时期,存在日机来扰的风险,治丧委员会作出丧事从简的决定,比如,孝堂扎得比较简陋,也没有请专业吹鼓手;但是,翠民提出:“一定要做三夜法事,这个不能省”。

在讣告贴出去,丧帖发出去后的第二天,便陆续有亲友前来吊唁:翠民的大哥大嫂来了,大姐来了、三姐来了。梓琴亲生父母那头的亲姐姐、姐夫来了,几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弟弟都来了,他(她)们都是眼圈红红的,怀着惊讶和痛惜的心情而来的,女姊妹一进灵堂,看到灵柩前的黑白相框里,赫然立着的梓琴的正面照片,就忍不住伤心地哭泣起来。早已跪在灵堂前、跪在梓琴灵柩旁的翠民,此时只能强忍泪水,因为,两个儿子还太小,所以在前来吊唁的亲友跪拜时,她要代替儿子跪拜还礼。这个时候,她的思绪就会像潮水般冲撞往事的闸门,记忆如同流动的图像,一张张向他涌来:夫妻携手逛大街、游商铺、览文庙、拜古寺、看龙舟,茶余饭后、手把手学识字,灯下枕边,心贴心互诉衷肠。特别是,梓琴临死前夕腕劝翠民适时改嫁的诚挚目光,夫妻相抱而泣的感人场面……一想起这些,翠民就会情不自禁地嚎啕大哭起来。经过一番哭的发泄,人感觉累了,他会马上走进自己的姊妹群内,她需要她们的安慰和开导,才能使自己的心灵暂时得到一些慰籍。

一旦来了吊唁的宾客,她便迅速抹干泪水,走到灵柩旁边,俯身低头,以示对客人的回拜。

同样伤心的,还有梓琴的奶奶,他老人家多次来到灵堂前,边哭边述说:“梓琴啊,你是我的孝顺好孙伢子,你走得太早了。天爷爷呀,白发人送黑发人啦,咊里黄梅不落落青梅呀……”

治丧工作进行得有条不紊,夜晚,年轻人大多在灵堂玩麻将陪梓琴过夜,需要住宿的年老亲友和小孩一律安排在毛家塅的合适人家过夜。

灵堂内的布置也较有文化氛围。灵堂后壁正中,高悬一个颇大的楷书“奠”字,其门联为:“难忘手泽永忆天伦,继承遗志克颂先芬。”挽联主要是痛惜梓琴英年早逝之作,使人看了尤易引起共鸣。比如:“叹英年早逝,惜良友难求。”“蜀上犹留芳迹,堂前共仰遗容。”“悲声难挽流云住,哭音相随野鹤飞。”等等,还有不少吊唁严父和吊唁夫君的传统古朴之联。挽联的横批分别为:音容宛在、挥泪含悲、天人同悲……

灵柩摆了三晚,在此期间,人们总是担心天上,怕日本鬼子的飞机说不准什么时候突然出现,因而整个丧事一简再简,毫不张扬。

第四天下午,逝者入棺装殓之后,毛家人按辈分与梓琴的灵柩做最后拜别。先由孝子上拜,小儿子鹏翔还小,大儿子鹏飞被大人牵着向父亲的灵柩跪拜。然后由死者的同辈人上拜,上拜完毕,由赞礼(即司仪)在大门口高喊“出殡了……噢号……”,一声号令,送殡开始。随着一阵阵悲戚的呜咽声和骤响的鞭炮声,许多亲人和乡亲争相加入出殡队伍,送梓琴上山。

“炮手”在最前面开路,乐队一路尾随,紧跟其后的是十六人抬的龙杠灵柩,之后便是悲恸不已,披麻戴孝的亲人,最后是手擎花圈的众亲友,一路上,鞭炮山响、哭声嘶哑、哀乐低沉,队伍浩浩荡荡。

途中遇到多处“摆路祭”者。乡友念及梓琴生前曾当兵抗日,故而在出殡队伍经过的道路中间迎面摆香桌供祭。翠民见状连忙牵着鹏飞,向路旁致祭者行跪拜还礼。并有专人散发香烟、饼干之类以作答谢。

丧事结束之后,翠民一手抱着鹏翔,一手牵着鹏飞,恭送即将离去的亲友。她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双眼红肿、脸上挂满泪痕,整个人突然消廋了许多,端庄的五官失去了往日的俏丽。

离别的路上,大哥从翠民手中接过鹏翔,然后对鹏飞说:“鹏伢,你是哥哥了,以后要听你妈的话,要带弟弟,晓得吗?”鹏飞懂事地点点头。

大哥望着面容憔悴的妹妹,不由关切地说:“翠民,检清了场,就带鹏飞、鹏翔到娘屋里来住一响,保养下身体,今后你们家里就全靠你啦。”大嫂接着说:“我看那殷嫂做事好踏实,舍得吃苦,你暂时还不能辞退她咧。”翠民声音沙哑地说:“我晓得,我晓得。”三姐和大姐也跟翠民说了一些贴心的话。毛家屋里的姊妹也走拢来抱鹏翔、逗鹏飞,安慰翠民:“梓琴不在世了,你尤其要保重身体。人死不能复生,生死是有一定的,好生把人苦大,你还是不怕。”

…………

亲友们走了。路上只剩下孤零零的三娘崽,年仅二十七岁的翠民,一手抱一个,一手牵一个,她毅然转身,挺起胸膛,向自己家里走去,向人生的前方走去。前方,一片未知与迷茫,人生的路会顺畅吗?也许会有无数困难与波折;然而,翠民拥有战胜困难的能力与魄力。此刻,她的眼中除了充满悲伤,还充满着坚强、充满着信心、充满着希望。

梓琴逝世后的日子里,湘阴上空又常有日本鬼子的飞机出没。一听到防空警报响起,老百姓便会迅速进入平时挖好的防空洞内。洞里的人都不能出声,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出。大家都听人说过,湘阴某地老百姓在防空洞躲飞机时,洞内一妇女所带婴儿突然啼哭不已,满洞的人都吓坏了,惊慌之中不知是谁轻声发出的警告:“再哭就掐死他。”那妇女便把自己的□□紧紧地插入小孩的口中。待警报解除后,才发现婴儿已窒息身亡。

翠民也听到了这个消息,不由心中焦急万分。小儿子鹏翔还不到一岁,若带他进防空洞肯定会哭,怎么办?而且,毛家塅及其周围一带最近几年又闹土匪,常有抓“肥羊”的事出现,就是土匪把他们认为富足家庭的小孩抓去作为人质来敲诈勒索。家境尚好的孤儿寡母人家,正是土匪抓“肥羊”的对象,为这事,翠民晚上不敢在家里过夜,经常带着两个儿子在男丁众多的亲戚家借宿。

守孝百日一过,翠民便交待殷嫂好生看家并服侍奶奶;她要带一双儿子到白水高冲的姑爹家去躲飞机。她早就知道高冲这地方山多、树多、天然洞穴多,是天生躲飞机的好地方。

事不宜迟,她当即收拾好三娘崽的换洗衣服,打成一个小包袱,又带上一点供生活费用的现钱,第二天,她背上小包袱,一手抱着鹏翔,一手牵着鹏飞,拜别奶奶、殷嫂,匆匆上路。

从毛家塅到高冲有二十多里路,都是乡间小道,时值夏季,路旁花草旺盛,引来蝴蝶飞舞。一路上,鹏飞常常停下,或摘小花或追蝴蝶,非常兴奋。为了赶路,翠民不得不训斥儿子:“疯够了吗,疯够了就快点走,还要到姑爹家里赶中饭呢。”

翠民话音刚落,忽听得天空远处似有飞机声传来,她不由心中一惊:“不好,只怕是日本飞机。”这时,鹏飞也听到飞机声,一害怕就没留神脚下,扑腾一下从两米高的路面摔到下面一丘旱田里,幸亏是伴着路基滚下去的,没有受伤,他还面带笑容地说:“妈妈,飞机飞走了,你看。”翠民抬头望去,只见一架飞机朝远处飞去了。不由长长舒了一口气。然后把鹏翔放在路旁,他再绕到田里抱鹏飞。

翠民三娘崽終于赶上了姑爹家的中饭,受到了热情招待。

难怪人们说姑爹这里天生是一个躲飞机的好地方,房子位于山腰一个凹进去的位置,四周有高大的树木形成天然的屏幕,天上的飞机往下只能看见树木,根本看不见房屋。住在这里,不躲进防空洞也能平安无事,在这里,翠民已无后顾之忧。

姑爹家离翠民的娘家很近,只有几里路。后来的一段时间,日本鬼子的飞机几乎没有来过,趁此机会,翠民带着儿子走了一趟娘家。

四妹回家了,大哥特意把这消息告诉了隔得较近的大姐与三姐,并邀她们前来共同商量下翠民的“大事”。

在大哥的堂屋里,吴家几姊妹成圆形坐好,似乎一个家庭会的形式。

大哥首先发话:“我们姊妹平时难得到一起,今天翠民回来了,我们就不谈别的,只谈谈她今后的人生安排。她两个崽还细,自己又年轻,还冇得二十七岁。翠民啦,我作大哥的还是主张,如果遇到合适的人,就招一个上门女婿,如何?”大哥说完,又把带有询问的目光转向大姐和三妹。

大姐接着说:“真的冇想到!毛梓琴一表人才,实在不像短命之人,没想到走得咯样早,害得翠妹年纪轻轻就守空房。我看守寡不值得,我同意纯先(大哥的名字)的意见,招郎。”

三姐说:不如带着两个崽离开毛家,暂时回娘屋里,将来嫁个作田汉子稳当得多。俗话说得好,‘耙头顿得稳,作田还是本。’男人死后,女人改嫁,这又不为奇。”

招郎、改嫁,翠民没想到姊妹们会跟她讲这个,这事梓琴生前也提出过,翠民至今犹能记起,丈夫临死前劝她以后招郎或改嫁时那诚恳而急切的面容,同时更记得自己坚定的态度。一想起这些,翠民就感到心痛:“我那可怜的梓琴,你的命好苦啊!”

翠民理了理头发,正色地说:“哥哥姐姐的关怀、教导,我感激不尽,心领了。梓琴断气之前,我在他面前发过誓,‘生是毛家屋里人,死是毛家屋里的鬼。’我一生遵守誓言,从一而终,为他守寡,决不后悔。”

看到翠民的态度这么坚决,哥哥姐姐们深感敬佩,感到不好意思再提招郎和改嫁的事了。大家争相来抱鹏翔耍,逗鹏飞玩,堂屋里顿时洋溢起欢快的笑声。

离别那天,大哥大嫂和大姐、三姐都依依不舍的为翠民送行,紧紧握手、互道珍重。

望着翠民带着两个小小儿子离去时的背影,哥哥姐姐的眼泪都快要流出来了。大家为四妹的将来捏着一把汗。四妹呀,人生的路还很长很长,你要吃不少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