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底古手稿》作者:[保加利亚] 兹·罗杰夫(1 / 2)

钟大能译

最近,报刊上又刊登了我所米洛夫写的关于克里塔尔赫手稿的文章。我估计又会有读者往报社写抗议信,责骂我这“古稿丑闻的主角”了。我恳切地唐求诸位不要匆忙行十事。

我为人谦虚,不过,事到如今,我只好告诉大家:三天前我已经“由于做出特殊的贡献”被提为报社的编辑了。

好,现在就让我从头说起吧。

三月三十四日,上司的女秘书来到我的办公室,冷冰冰地对我说:“上司找你。”

“是总编还是副总编?”

“当然是副总编波日洛夫。”

我们的总编是位和气的老好人。他同所有正职一样,强天伦着开各种会,编辑部的工作就全部十交十给了波日洛夫。这个波日洛夫可比总编坏百倍。他难得夸奖一句下级。偶尔说上一句,那副模样就象是欠他三百吊钱似的。

我一边往他的办公室走一边琢磨;我这回是犯了哪一条规矩?当然,最后总又得听他那陈词烂调:“斯米洛夫,我不得不扣掉你的四分之一的工资。”

我走进了他的办公室。他从办公桌的文件堆上抬起头来,朝我微微一笑。我在这里工作多年,这是第二回看见他的笑容。头一回是六年前,由于一个笔误,他把我叫去,对我笑了笑,一种莫明其妙的笑。接着,唉!把我整得好惨!

“您好,”他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椅子,“请十抽十烟。”

我从昔日遭遇的遐想中醒了过来,听天由命地坐着,眼睛望着天花板。波日洛夫的敬烟起码意味着开除。我怀着无可奈何的心情接过了烟。

“是这么回事,斯米洛夫,”他说了起来,“最近您干的不错……有的文章引起了轰动……也就是说,您取得了明显的成就。”

“能干多少就干多少嘛!”我还是那么谦虚。

“不过,这可是赫洛斯特拉特式的成就!”

我从中学就和历史没缘份,所以不知道这个赫洛斯特拉特是什么玩艺儿。不过,他所说的“成就”的含意,我还是明白的。

他接着说:“比如说,十二月份您写了一篇《克里塔尔赫的手稿》,文章写得漂亮极了,没得说。年轻的学者深潜到五百四十米,发现一艘古希腊的沉船,船里保存着古希腊历史学家克里塔尔赫①的手稿……对了,还刊登了第一页手稿和复印照片。不过,您忽略了一点,没有说明这是一篇科学的幻想小说。”

“不,这不是科学幻想小说,是真人真事。我用的是两个人的真名……”

“您是说真有克里曼特工程师和斯切方医生这两个人,对不对?”

“当然啦!”我斩钉截铁地回答。

“很遗憾。公众可不这么看。我可以给您介绍一下,”说着他就在桌上的材料堆里翻腾起来,拣出一份念给我听:“苏联杂志《今日世界》写道:斯米洛夫有点异想天开了。众所周知,最优秀的潜水运动员也不可能潜到五百四十米。瑞典人付出了两条生命的代价才潜到三百零五米的洋底,而且只呆了四、五分钟。斯米洛夫的文章故意耸人听闻,败坏了刊物的声誉……”随手他又拿起另一份材料:“这是意大利的反应,态度就更不客气了……斯米洛夫报导说有人在黑诲五百四十米深处进行了水下考察。我们请教了生理学家和潜水专家,他们异口同声地否认人能呆在这个深度。至今还没发明出适合在五百四十米使用的轻型潜水服和在这个深度吸用的混合气体。因此,作者斯米洛夫是个骗子——您别着急,”波日洛夫见我要插话,赶忙抢了先,“这是法国报界的评论:假如真的发现这份古手稿,那完全可以与特洛伊·什利曼的考古发现以及图坦哈蒙陵墓的发现相媲美。难怪斯米洛夫的文章震动了全世界的科技界。不过,可惜这不是真事,而是科学幻想!我们走访了潜水专家。他们一致断言,潜水员不可能下潜到这个深度。就是从理论上讲,人的潜水深度也不可能超过四百五十米。五百四十米?只有乘坐探海潜水球和潜水箱才能达到,而这么一来就不可能进行水下考察,更不可能进行象斯米洛夫所说的那种发掘工作。”

“可是……”我刚要说话,又被他打断了。

“等一等。瑞典的报刊是这样写的:斯米洛夫的文章之所以能迷惑一部分学者,当然有其独到之处。其一,伪造真迹的人手法高超。在伪造的手稿上,他完全使用了当时古希腊的文字和语法修辞,在这方面,确实达到了维妙维肖,真假难辨的水平。其二,文章所指的地点确曾发生过一场海盗大洗劫。确实有过古希腊舰船沉入海底,而且船上载有大量的装在密封箱内的珍贵之物。由此可见,文章作者绝非普通编辑,而是一位十精十通古希腊文及古代历史的历史学家……”

“您别念啦!别说伪造古人真迹,就是现代历史我还搞不清呐!”我气愤地说。

“您别激动,亲十爱十的斯米洛夫。”他又打断了我的话,“您这就吃不消啦。国外的反应我读的还不到一半呢!下面是国内的评论从……败坏了我国报刊的声誉……我国当代科技界最大的丑闻……我国潜水界谁也不认识克里曼特和斯切方其人……必须追究肇事者的责任……”

我再也按捺不住自己,堵上了耳朵,高声喊道:“够了!够了!您看着办吧,千万别再念了。”

“您听够了?!可我又对谁说去呢?!难道我能向全世界发一个‘够了’的通知?”

事情到了这步,我不能不为命运辩护,不能不拼死进行抗争,完全顾不得上司不上司了。

我说:“我再一次声明,那不是我闭门造车的杜撰。十一月的一天,一个自称克里曼特工程师的人来到编辑部,我接待了他。他对我讲了自己的发现,还让我看了古手稿的第一页。我建议他写一篇文章,他说他只十习十惯写数字不会作文章,所以请我代笔。然后他就讲了起来。”

“讲了什么?”

“就是我在文章中写的那些东西:有一天他和斯切方深潜到五百四十米,发现了一条古希腊沉船。他们挖了几个小时,进入船舱,拿出了一个小箱子,带回来打开一看,里面放着《亚历山大大帝远征史》的全文,是克里塔尔赫亲笔手稿。后来,我又陪他一起到摄影室,把第一页翻拍了下在……”

“接着,这位克里曼特就无影无踪了。”波日洛夫把我的话给结束了。

“这能怪我吗?”

我以为波日洛夫发一还火就过去了,没想到结果比这还坏。

“您再十抽十一支烟。”等我把烟点燃,他又接着说下去,“俗话说自作自受。我很珍惜您的才干,可是更珍惜我们的报刊。”

我站了起来说:“我可以认为我已经被解雇了吗?!”

“不,没这么便宜。我给您一个月的限期。这是您的出差证。您到那儿去都行,找谁都行,干什么都行。如果一个月后,您还拿不出确凿的证据,证明确有克里塔尔赫的手稿,那么您将在刊物上看到我亲手写的一个通告:原我编辑部工作人员斯米洛夫……通告一发,您这辈子就甭想端这个饭碗了。”

我必须干的第一件事是抠各种各样有关潜水活动的资料,干这件事我用了三天三夜。

然后我就到处东奔西跑,走访工厂、设计院、技术服务中心、医院、门诊部等等。每到一处都千篇一律地问人家:“请问您们这里有没有克里曼特工程师?”或者是“请问你们这里有没有斯切方医生?”干这件事又用了我三天时间。

到了第七天我才从一位医生那里打听到,他有一位大学同学叫斯切方。住址嘛,他只知道这个人的老家在黑海沿岸的某个地方。用不着我说大家也可以猜到,第二天我就踏上征十途,沿着黑海岸查访去了。

说来也怪,斯切方医生还没找到,却先找到了克里曼特工程师。这是一位无意中结识的小十姐告诉我的,她说克里曼特工程师在捕鱼管理局。我向她道谢,道完谢的第二分钟我就连忙向售票处跑去了。

第二天十二点我已经站在布尔加斯市的街头等他了。

十二点零一分,一个人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肩头:“您就是斯米洛夫吧?”

我转过身来,看到克里曼特工程师笑嘻嘻地站在我面前。

十天来我十日夜思念着这个人,想和他谈个透,可是事到临头,我却呆若木鸡,说不出话来了。

“请不要见怪,我们只有一面之十交十就记住了您的大名。”下一句他就一针见血了,“就算当时我忘了,现在也会想起来的,因为您已经是名声在外了。”他完全不顾我的感情,继续唠叨着,“其实我早就在等着您了。您这回是专门找我来的,对不对?”

我点了点头,到现在我才缓过劲来:“我要和您谈谈克里塔尔赫手稿的事。”

“我已经猜到了。全国现在谁不在议论这件事,谁不想您的大名呢?咱们晚上见面时再谈吧,我现在还有事情。”

我们约定晚上在海边的一个小餐厅见面。分手时他微笑着说“您放心好了,我决不会隐瞒。”

在约定的时间到来以前,我并没闲呆着,我到处奔跑,打听,为晚上的谈话准备背景材料。

我了解到克里曼特工程师是位十精十密机械和光学专家,在他本单位是个“尖子”,稍有名气。他和我一样,都是三十岁,未婚,十性十格比较弧僻,不善十交十际。唯一能算得上是他朋友的人,就是我那篇倒霉文章的第二个主人公一—斯切方医生。只有天晓得,这两个十性十格截然相反的人怎么会成为知己。

斯切方是黑海渔人世家的子弟,大学毕业不久就成了州医院外科的第一把手。他十性十格开朗,兴趣广泛,喜十爱十十交十际,还是一位多次名列前茅的优秀游泳运动员。我打听到的最后一点是去年冬天他出了一次事故,得了脑血栓,在医院里人事不醒地躺了一个星期,但恢复较快,一个月后就出院了。

傍晚,克里曼特准时来到了。

餐厅服务员刚一离开餐桌,我就开了口:“克里曼特,你可和我开了一个大玩笑。说实话,假如我的处境不是现在这么惨,我也可以和你一起哈哈地笑一阵子。现在我斯米洛夫名字在国际上已经成了撒谎大师的象征。这,今天就不提了。我现在的危险是具体的。十八天以后我就去敲你的家门,请你给我安排工作。”

“开除你毫无根据。”

“这句话从我们总编辑嘴里讲出来就好了。”我续续说:“你有那份手稿,唉,说实在的连我也怀疑了。什么水下五百四十米,为什么你不说是从你父亲花园里的梨树下或是祖传老宅的砖墙里发现的呢?”

“这很简单,因为这不符合事实。再说我父亲没有花园,我家也没有祖传老宅。”

“好极了,就算你和斯切方真在海底找到了那份手稿。那么当时你告诉我是在什么深度?”

“就是你文章中写的那个深度,五百四十米呀。”

“好极了。”我装出冷静的样子,其实心里特别紧张。不是潜水员,不过潜水理论我还懂得不少。”

“那您就讲讲吧!”

“说来说去,一切都归结到物理、数学和生理学。咱们就讲其中呼吸这一条吧。任何一个潜水员都知道,在水下吸的空气或其他气体必须具有与周围海水的水压相同的压力。不然肋骨间的肌肉就顶不住外部的压力,胸廓就会被压扁。”

“是这样。”克里曼特点了点头,“到现在为止咱们没有分歧。”

“往下我就要把你十逼十得走头无路了。潜水员在海里,每深潜十米就增加一个大气压,这一条简单的原理你不会否认吧。”

“对,我同意这一条。”

“比如说,像你这样的块头。在陆地上每呼吸一次就要吸十入两立升空气。那么在十米处再增加一个压力,要吸十入的就不是两立升而是四立升;在二十米处就是六立升,照这样推算起来……”我拿起笔就在餐纸上算了起来,“你看,在五百四十米的深度是五十五个大气压力。在陆地上你一次吸两立升,而在这里一次就要吸一百一十立升。现代最大的气体容器能容四千立升。四千被一百一十除,好,算出来了。整个容器只够你吸三十口,也就是说够你吸两分钟左右,你下潜和上升的时间还没算在内。”

我一口气说完,然后就以胜利者的姿态盯着他。

他呢?他泰然自若地反问了一句:“那又怎么样呢?!”

“你们用了什么潜水装置?……”

“不,”他不客气地打断了我的话,“不要把我没讲过的话强加给我。我当时并没有对您讲过什么潜水装置。那是您自己在文章里十胡十诌出来的。”

“你到现在还顽固地否定我的意见?”我接着说了下去,“那么,请问什么人才能钻到沉船里边去呢?只有身在潜水艇或潜箱之外,也就是与水面不连接的人才能这样做。因为不管输气管质量多高,它也会或者被水压裂或者被自身的重量压扁。”

“这一点我同意。”克里曼特说完就沉默起来了。

我看了看表,已经是深夜十一点了。餐厅的顾客几乎走光了,侍应生靠在柜台旁边打瞌睡。

最后他开了口:“当时我在编辑部里对您讲的都是真话。那时,我是想给我国增添荣誉。也许我做错了。不过,我始毫没有想给您个人添麻烛的意思。”

“那你观在就帮帮忙,拉我一把吧!”

“糟就糟在我现在做不到。出了一些问题。不过,我说一句大丈夫的话:只要一有可能,我估计很快就有这个可能,我就会去找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