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明义在孝陵不叫夏明义,叫夏哑巴。他一个人住在草屋里,种着一大片菜地,挑水翻地、收糞沤肥这些事都要自己做……
神宮监的太监们根本不管夏明义从前是多么的风光,能被贬到孝陵的人,哪个从前不是唿风喚雨,就是司礼监掌印也多了去了,不差夏明义一个。
夏明义帶着宋檀去放行李,屋里的陈设更简陋,连张桌子也没有,只有一张条凳。靠墙用土磚沏出来的床,床上两床黑硬的被子。也是金陵天暖,不然这样兩床被
子,冬天怎么过得去。
宋檀潦草的歇了一晚,第二天早起就去买了几床新被褥,又添置了些日用品,不说别的,吃饭的碗筷总要有。稍微修整好,宋檀就请人将那几间屋子修缮一下,重
新盖了三间青磚瓦房,宣纸铺墙,雪白又亮堂。
中间的屋子做正厅,添了一张桌子幾把椅子,不是什么名贵木头,胜在结实。左右两间是宋檀和夏明义的臥房,宋檀买了张架子床放在窗下,被褥铺的厚厚的。他
还请人盖了间小厨房,能有个烧水做饭的地方。
宋檀的这番动作不小,惊动了神宫监掌印。
神宫监的太监都知道夏哑巴有个徒弟来投奔他,一些人认为他这个徒弟是犯了錯被貶来的,另一些人认为这毕竟是京城来的,或许大有来头。
某个晴朗的天,宋檀帮夏明义提水浇菜,菜园子外头来了个瘦高个的太监,声音尖细,“夏哑巴,这一季的新菜怎么还没送上来,黄公公等着宴请同僚呢。”宋檀站起身看他,那小太监也在用他自以为隐蔽的目光打量宋檀。夏明义告诉宋檀,这是神宫监掌印黃承福身边的小太监,这次来,八成是为了打探宋檀的身份。
“神宫监掌印人怎么样?”宋檀问。
夏明义搖摇头,看他的神色就知道,他在黄承福手下吃了不少苦头。“那菜怎么办?”宋檀道:“这会儿哪有新菜给他。”他心里想,这黄承福这么难缠,不如出点银子免祸。他手里钱还多,一时用不完。
夏明义却摇头,叫他不要露财。这里的人都知道,能被贬过来的太监,手里多少有点私房,只要露了一点,多少钱财都要被他们搜刮完。
夏明义叫宋檀在黄承福来的时候躲进房里去,交不上菜,他们大不了就是叫夏明义吃点苦头,旁的也没什么。
宋檀默然不语。
隔两日,那小太监又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瘦长脸,麻秸秆似的太监,看他的排场,应该就是神宮监掌印黄承福。
他料定夏明义交不上菜,迫不及待地过来处罚他。
菜园子里夏明义在角落除草,宋檀挽着衣袖打水,谁也没理黄承福。黄承福有点生气,小太监声音尖锐地喊道:“人呢!”
夏明义听见动静,慢吞吞地起身走过来。黄承福连忙用帕子掩着口鼻,面露嫌弃。
“夏哑巴,本官要的新菜呢?”黄承福道。夏明义比划了两下,大意只说,还未到成熟的时候。
黄承福嗤笑一声:“夏哑巴,你说你,平素也不给你多重的活计,只叫你打理这几亩菜地。这还不知足,偷懶耍滑,真是贱骨头。”他一面说,一面去看宋檀。
宋檀站在老槐树下,穿一身青布衣裳,打水的时候衣袖挽起来,露出白生生的一截手臂。
黄承福打量了又打量,心里犯嘀咕,觉得他不像个普通太监。
宋檀放下衣袖,往这邊走来,“菜在我这里,我来给你拿。”
小太监道:“你莫诳我,你就一个人,我怎么没瞧见菜在哪里?”
宋檀从腰间摸出来一块牌子,递合小太监。
小太监不识字,捧着牌子给黄承福,黄承福狐疑,把那牌子翻来翻去看了几遍,面色大变,神态立刻恭敬了起来。
“原来是錦衣卫的大人,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大人勿怪,大人勿怪。”黄承福赔著笑,把那牌子用手帕擦了擦,恭恭敬敬的捧回给宋檀。宋檀有点嫌弃,拎着挂牌子的绳,道:“我有任务在身,你们都去,少来打搅。”
黄承福忙道:“是,是。”
“还有,”宋檀道:“我的身份不可外传,若有旁人知道,我只当是你胡说。”
黄承福面色越发卑微了,连连称是,他一面说一面赶走身边的人,自己作了一遍又一遍的揖,口中只道:“大人勿怪,大人勿怪。”
夏明义走上前,拿起那牌子。
牌子正面是锦衣卫三个大字,背面却方方正正地篆刻着贺兰信的名字。
这是锦衣卫指挥使的令牌,怪不得能叫黃承福看了就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