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十五岁少年的葬礼(2)(2 / 2)

“其实师兄呢,跟我一样,也是个死小孩。他虽然牛逼,但在女孩子面前就跟木头似的,白瞎了那些惦记他的女孩。”路明非还在梦中大发感慨,“我觉得小龙女跟他还挺配的,可是造化弄人,两个人又都那么要强。‘我是耶梦加得,龙王耶梦加得。’人家到死都不给他留念想。”

“师兄说人脑是一块靠不住的硬盘,总会慢慢地消磁。师兄还说容易忘记的人其实更幸福,忘记是人类的自保机制,可他偏偏是那种什么事都记在心里的人。可如今是他自己被大家忘记了,原来没有了楚子航,地球照转,大家照样过得很好。”路明非说到这里,短暂地沉默,“我讨厌这样的世界。”

富山雅史心说这病情真是很严重了,这个名叫楚子航的鬼魂在他的心里盘根错节,如果不彻底删除,就算眼下路明非分清了现实和虚幻,那个鬼魂迟早还会卷土重来。而删除鬼魂的最佳时机就是现在。至于不能轻易改动路明非脑子里的东西,这纯属富山雅史的善意谎言,他出现在喷水池边吹小号本来就是执行部的授意,执行部没那么婆婆妈妈,执行部在意的只是路明非的战斗力而不是他的青春期阴影。

“我们的心经常也会欺骗我们,令我们陷入彷徨和痛苦,让我们徘徊在阴影中的迷宫里。”富山雅史的声音轻柔得像风,“可是路明非,想想这个广大的世界,这个世界上你有很多的朋友,和无限的未来,只有当你走出心里的阴影去拥抱世界的时候,你才会被阳光照亮,才会觉得温暖。让你的朋友留在原地吧,跟我一起出发,好么?”

他这是在征询路明非的同意,如果路明非说好,富山雅史就立刻给他洗脑,把那个虚构的男孩从他的记忆里彻底洗掉。

路明非久久地沉默,双眼紧闭,眼角微微抽搐,这说明他的心里正在天人交战。

那个“好”字很容易说,但代价就像是从你心里血淋淋地剜走了一块,那个空洞需要很久才能长好。富山雅史觉得路明非随时都会流下泪来,他曾经强行删除过某个病人觉得仍然活在世间的母亲,那个病人在梦中嚎啕大哭,不断地喊着妈妈。然则痛苦的割舍才能换来真正的康复,有些事当断则断,富山雅史低声吟诵起来,言灵·修普诺斯,抹除楚子航的仪式即将开始??

路明非忽然睁开了眼睛,冷冷地注视着富山雅史,瞳孔深处飘着金色的鬼火,嘴角带着一丝讥诮。

富山雅史惊恐地想要退后,却发现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双腿,他不敢不接受那恐怖的凝视,即便自己被那双瞳孔里的鬼火烧死。

路明非缓缓地起身,低沉地说话。语言构成了巨大的威压,仿佛万钧之力从天而降。富山雅史不由得跪下,双手抱头,颤栗着泪流满面。

教堂上的巨钟轰鸣起来,英灵殿上洒满血红色的光,山顶校园瞬间苏醒,那是……龙族入侵的警报!

路明非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看着很高科技的床上,各种仪器围绕着他,浑身插满细长的电极。

他被关进了禁闭室,学院中有好几间禁闭室,用来对付失控的混血种。禁闭室位于地下层,周围都是坚硬的花岗岩层,除非是大地与山之王中的芬里厄,别的龙王只怕也很难破坏这种用石窟改造的禁闭室,进出通道的安全措施也很严密。

床边坐着一个人,路明非刚想动警报器就响了,那人一跃而起,紧绷得像是弹簧。

那是富山雅史,他额头和手臂上都捆着绷带,看着很疲惫,不知道熬了多久。

富山雅史立刻检查仪器上的各种数据,记录在平板电脑上,嘴里安慰说:“你醒了,醒了就好了。”

“我惹事了么富山老师?”路明非小心翼翼地问。

“事情还挺大的,催眠过程中你忽然暴走,触发了入侵警报。”富山雅史重新坐下。

“我暴走……我都干了些啥?”

“你睁开眼睛站了起来,跟我说了两句话,然后就躺回去继续睡了,”富山雅史笑笑,“我身上的伤是自己弄的,跟你没关系。”

“我变形了没有?”路明非赶紧纠正,“我的意思是我有没有别的变化?我说了什么?”

“没有什么变化,你说,‘何人敢把妄言写入法典?何人敢将虚影欺骗君王?’

”富山雅史稍稍迟疑,“那不是你的语气,像是有人借你的嘴说的。”

“我这神经病……还挺严重的是不是?我都说胡话了。”

“你的记忆里混了很奇怪的东西进去,是我的能力不够,治疗的时候太草率。”富山雅史拍拍他,“别担心,精神方面我们还有更强的专家,我们会安排会诊的。”

路明非点了点头:“对不起富山老师。”

“那你先休息,我去跟执行部汇报一下说你醒了,有什么需要就跟EVA说,这间屋子里装了呼叫器。”

富山雅史离开了禁闭室,路明非望着屋顶发了很长时间的呆,他知道富山雅史已经竭尽所能地安慰他了,他其实出了大问题。

他身上的电极和周围的设备组成了一个叫作“普罗米修斯刑架”的系统,据说是副校长亲自设计的,这些电极能监测路明非的神经电流强度,一旦他的兴奋程度超过了上限,电极就会释放出2000伏的高脉冲,强制他冷静下来。

一般人可不够资格用这套设备,它的名字取自神话中的英雄普罗米修斯。普罗米修斯盗取火种赠予人类,神王宙斯为了惩罚他,用一条永远也挣不断的铁链把他捆在了高加索山的悬崖上,又在他的胸膛上钉进一颗金刚石的钉子。他不能入睡,疲惫的双膝也不能弯曲,直到奥林匹斯山崩塌,他的刑期才算结束。

富山雅史未必对他说了所有的事,他也没对富山雅史绝对坦白,他对自己的暴走其实是有记忆的。

那时候他觉得自己正跟小魔鬼一起坐在通天彻地的巨大钟楼上,下方是一眼望不到边的山原,山原上生长着美丽的白花,茫茫的雾气在山谷之间流动,像是白色的江流,氤氲的阳光在江面上浮动,让人心生惬意。两个人晃悠着双腿,久久都不说一句话,直到天空忽然阴了下去,漆黑的云迅速地逼近,风中飘来一个声音说,“让你的朋友留在原地吧,跟我一起出发,好么?”

小魔鬼站起身来,指着乌云说:“哥哥,有人来进攻我们的世界了,他们还会杀了我们。”

路明非缓缓地起身,从风衣下方抽出了沙漠之鹰,神色桀骜狰狞:“犯我们者死!”。

富山雅史说那两句话不是他的语气,他自己却没把握,也许那才是真实的自己。

脚步声由远及近,有人推开禁闭室的门。这很不可思议,这间禁闭室看起来简单,但24小时处在EVA的监控中,富山雅史出门的时候也是刷了证件,再跟EVA联网确认,折腾了好一会儿,可这个人一路走来,门禁对他形如虚设,EVA没有发出任何警报。

那是个漆黑修长的身影,手中拎着沉重的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