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垂头不语。
“桩桩件件,对裴启桓来说是罪,对你,则不是。”常彬转着手中空碗,似醉了一般,踉跄两步,“扑通”跌在她身前,眼角泛红,“荼州,要完了。过不了多久,澜国,也就完了。”
“什么?”
“尔之功也,怎会不知?”他倏地笑了,悄声道,“若不是去过泽州,还真难发现河流勘察图里的秘密。”
如一声惊雷自头顶劈下,顾七怔住,惨白的脸掩不住震惊与仓皇。她闭上眼,极力克制着,不愿把人往最阴毒的地方想,脑中却一遍遍闪动着过往。
那河流勘察图和治水详册……到底是自己抄错,还是它本来……
“刈水河道,是不是……”她只觉心慌,竟不敢再问,可话到嘴边,再咽不下去,“是不是在奉江尾……梅雨村外?”
自己不曾到过泽州,只依稀记得勘察图上,梅雨村在西南地界,而那“疏”“堵”新旧笔痕,便在村外不起眼的河流上。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开始。”常彬双手后撑,感叹一声,“假治水之名,行祸乱之事,待荼州生民乱,便是大举进军时。”
“你胡说!”顾七气愤至极,扑上前掐住他的脖子,“你胡说!”
“哈哈哈哈……可不要告诉我,你对这计划一无所知。”他大肆笑着,眼中尽是嘲讽,“不知此刻,你是因受到欺瞒而恼,还是为荼州百姓而忧?偏了心的棋子,和叛棋有什么不同?”
她只觉心如刀绞,浑身开始发抖。
“你为云国立了大功,可惜……”常彬扯下身前的手,缓缓起身道,“回不去了。”
她双手撑地,惨白的脸陡然转红,“哇”的一声,将才吃的药悉数呕了出来!
头痛欲裂,耳边更是嗡嗡作响。顾七将头埋进臂弯,将自己缩成一团,耳边却始终回响着那个熟悉的声音:
“治水治水,并不是解决巴掌大的地儿,而是让水能够自然汇聚和分流。”
“若是将来……我要杀这荼州百姓呢?”
两国交战,他岂会顾怜敌国百姓……自己若早些察觉,结局是否会不一样?
朝堂权谋,不该牵扯无辜百姓。
这句话,在他看来,该多可笑?
“韩—子—征!”她恨恨捶地,绝望地叫出声来,直哭得声音嘶哑,头晕目眩。她趴在地上,凌乱发丝盖着通红的眼,倒像死了大半。
当夜,太医院的小角房里,亮得扎眼。
“为这药,险些丢了你的命。”徐硕端着新熬的药,凑到床边,“总算对了症,快将它喝了!”
晏楚荣头冒虚汗,稍一坐起便觉眼前发黑。他缓了一阵,用尽自己的力气,拽住来人衣角:“我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相处这许多时日,彼此的脾气秉性早已吃透,默契自然生成。徐硕面容严肃,眼中透着担忧:“你是想说,解药就算出来,陛下……也是没救。”
“只怕那时……朝堂动荡,该……该通知哲王,早日回都。”
“殿下……怕是不肯。”徐硕沉默一阵,似下定了什么决心,“你不必管这些,尽早脱身便是。”
“她在狱中,定是难过。”晏楚荣眉头紧锁,想了一阵说道,“若我喝下这药,反应厉害。便将各剂量放轻些,制成龙眼大的丸子,让她连服几日便罢。”
“嗯。明儿伺候陛下吃了药,我便去大理寺看她。”
难捱的夜,总是漫长。
还好,天亮了。
听到铁链抽动的声音,顾七费力地抬了抬眼皮,却什么都看不到。她依旧趴着,似一滩烂泥。
“裴启桓。”
这长者声音,有些熟悉。
她双手撑起半个身子,抬头前望,见户部尚书王丰田,身着官服,站在大开的牢门外。
顾七缓缓起身,朝长者恭敬行礼。
“且收拾收拾,随老夫走吧。”
王丰田挥挥手,候在不远处的庆瑜,捧着干净衣裳凑上前来。
见裴启桓傻傻站着,再没了那股子朝气儿,庆瑜不由得难过。她闷着头,不敢多言,尽快梳洗一番后,准备将这身脏污的衣裳脱下。
本想从里到外为他换身新的,可手探入里衣时,竟吓了一跳!
她吃惊地张了张嘴,顿时明白,裴启桓不让丫鬟近身伺候的缘由。
“公子,受苦了。”心中五味杂陈,忍不住掉了几滴眼泪。庆瑜为他换下外衫,将余下衣裳一股脑塞到他怀里:“此一去,不知何时再见……万望珍重!”
顾七好似没听进去,呆滞的目光,落在矮桌燃尽的烛台上。